陆思思推开“Best
FriendForever”的玻璃门，这是一家高级内衣店。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报纸里抬起头，招呼了一句：“欢迎光临。”
回了对方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她打量了一下周围，没找到想要找的人，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先生，我想找孙姐。”在这么一个充满私密性的女士内衣店里，看见一个男人一脸坦然地坐在那儿，她多少有些尴尬。
那男人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看了陆思思一眼，温和地笑着说：“她临时有事出去了，我是她丈夫，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急事，我可以给她打电话，如果不太急，你可以在这里等等她，她等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陆思思忍不住惊讶了一下。这家内衣店是她手里的客户，而对方愿意和他们公司合作是出于私人原因，这家店的女老板的丈夫，也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和陆思思他们老板的某个亲戚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单生意虽然是老板谈下来的，但老板把这个客户交给了她来负责。尽管那位姓孙的老板娘有些挑剔，但这段时间以来的合作还算是愉快，偶尔在业务之外，还会指点指点陆思思穿衣打扮方面的问题。
老板曾经跟她说，其实这位孙女士的丈夫才是一个很有成就的生意人，而这位孙女士只是玩票性质。这个店面是她丈夫给她开的，只是为了给她打发时间的。根据陆思思的了解，这位孙女士也确实很少出现在店里，她想要见到这位女老板，一般都要提前几天预约时间。今天她是和这位女老板定好了时间才过来的，没想却扑了个空。
“您好。”陆思思礼貌地对那个男人打了个招呼。她这个见识短浅的斗升小民一直以为这种生意做得很大的老板们都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看见眼前这个老板这么温和，倒是让她惊奇了一下子。
店员小妹从店后门走了出来，看见陆思思，连忙招呼道：“陆小姐，你来了。”
看见了店员小妹，陆思思也松了口气，那个有着老板头衔的男人虽然温和，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就算她在这店里等孙女士回来，也总不能和这位大老板一直相对无言，各做各事。
“不好意思，陆小姐，孙姐有事先离开了。”店员小妹有些抱歉地说到。
陆思思连连表示不要紧，她想在这里等孙女士一会儿。店员小妹把她让到了沙发上坐下，又给她端了一杯水。那位老板也出声礼貌地攀谈了几句，陆思思也自我介绍说是伊曼百货来的业务员。
提起伊曼百货，那男人笑着问：“你们老板最近挺好的吗？我也有些日子没看见他了。”
陆思思点头说自家老板最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因为都是年轻人，她那老板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和这些手底下的人比着满嘴跑火车。平日里闹得习惯了，她这一张嘴说话就没溜儿了，等她说完，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人不是她家老板，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对方没嫌她说话贫，倒是给面子地“哈哈”笑了几声。这一笑，把刚才的拘谨气氛一扫而空，惹得陆思思自己也笑了出来。
等人的时间总是漫长，店里也没有什么客人，那男人干脆也招呼店员小妹过来一起聊天，捡着报纸上的事情说了几件，又引申、发散到了社会上的一些事。陆思思也不怯场了，谨慎地发表了意见，虽然比对方差远了，但也算有来有往，聊得热闹。对方毕竟是在社会上打滚即久的老油条了，很多事情的分析见解都让陆思思长了见识。
“行，你这小丫头不错，有潜力。好好跟着你们老板干，以后有前途。”那男人笑着说。
虽然听不清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不过被人当面夸奖，陆思思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谦虚地客气了几句。
店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店员小妹像插了电门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声说道：“欢迎光临！”
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看见他们，陆思思的笑一下子就全僵在了脸上。
“陆姑娘？”桂柔略有惊讶地睁大了杏眼：“真巧啊。”
“陆思思！你怎么在这儿？”汪庆涛皱着他那副资本主义精英的眉毛，一脸居高临下地问到。
陆思思听得胃酸都反上来了，这天下又不是他老汪家的，她到哪里去，还得经过他的同意？
“两位想看点什么？”店员小妹非常是时候地插嘴问到。
汪庆涛说道：“睡衣，最好是真丝的。我女朋友的皮肤很敏感。”
“两位这边请。”店员小妹引着他们到屋子另一边去了。隔得远远的，陆思思只能隐约地听见他们对于店员小妹推荐的款式品头论足，以及两人之间那种做作的甜蜜对话。
“陆小姐，他们是你朋友？”男人用报纸挡住了汪庆涛那边偶尔投射过来的视线，小声问到。
陆思思为难地咧了咧嘴，她也不知道和这两个人之间该算什么关系。仇人算不上，但朋友？汪庆涛肯定不是，桂柔虽然对她并不友善，但还没有到撕破脸的程度。
她想了想，说道：“男的是我高中同学，女的是我朋友的朋友。”
男人点点头，表示了解。陆思思有点儿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地了解她想要表达出的那种复杂关系。
“陆姑娘。”桂柔突然出声招呼道：“能否请你帮我挑选一下颜色？”
桂柔皮肤白，人长得也漂亮，其实大多数颜色都适合她。陆思思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件淡黄色的睡衣上的时间比较长，于是她就顺着桂柔的心意说那件淡黄色的比较适合她。桂柔故作犹豫地在身上比了比，最后依着陆思思的话，选了这件淡黄色的。
看着桂柔欣喜的笑容，陆思思总觉得桂柔应该早就选好了这个眼色，叫她过来也不是帮着挑颜色那么简单，似乎还有别的目的。
等店员小妹包好了衣服，汪庆涛动作极为潇洒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举到了店员小妹的面前：“刷这个！”同时还意有挑衅地朝陆思思看了一眼。
这是故意炫耀吗？陆思思突然感觉有些头疼，他们两个还是小孩子吗？这几千块一件的真丝睡衣看起来确实是好，价钱也吓人，但对于她这个一向极度热爱棉布衣料的平民姑娘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如果说他们想要炫耀的是价格的话，那么陆思思也只能同情地感叹汪庆涛真是个冤大头。
在店员小妹去结账之前，被一直坐在旁边看报纸的男人伸手招呼了过去，说了几句话。最后的购物小票打印出来后，上面的金额比店员小妹刚刚报出的价格便宜了许多，很明显是男人给他们打了折。
陆思思为难地看向对方，对方只是对他们温和地微笑。她不禁腹诽，那老板大方的真不是地方。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过去道谢。
这时，孙姓老板娘回来了。她看见正在和男人讲话的陆思思愣了一下，皱起眉头问道：“陆小姐，你怎么来了？”
陆思思尴尬地僵在了那里。倒是那个男人出言替她结了围：“你不是和陆小姐约好了谈事情吗？陆小姐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孙女士敷衍地说到，她从店员小妹手里接过了那张正要递给汪庆涛的小票。她看了一眼小票，脸色变得更阴沉了，但没说什么，把小票转手递给了汪庆涛。
临走之前，汪庆涛没搭理陆思思，倒是桂柔笑得娇艳地和陆思思道了别。等他们离开之后，孙女士转头对店员小妹训斥道：“我不是说过，除了VIP和定期的活动之外，我们店里的东西对外不打折吗！你要记得，我们这里卖的是高档内衣，不是外面的地摊货，随随便便打折像什么样子！”
“是我做主打折的！”男人皱起眉头，不满地说：“别随便骂人，连事情都没问清楚。”
看见人家因为这件事闹矛盾，陆思思实在是尴尬得不行。
孙女士收起了怒火，问道：“好端端地为什么打折？”
“熟人。”那男人收起了报纸。
“那个男的，还是那个女的？”孙女士又追问到。她突然看了陆思思一眼，那眼神看得陆思思不禁心惊。
那男人不耐烦地把报纸扔到了一边，站起身说：“行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陆小姐等你半天了，你先把正事忙了吧。”他礼貌地和陆思思道了个再见之后，就离开了。
孙女士脸色阴沉地盯着男人渐渐远去的男人的背影，在陆思思以为她最终要忍不住发火的时候，她却收起了脸上的怒容，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转头对陆思思说：“陆小姐，咱们到里面谈。”
陆思思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对于老客户的回访，另外一个是快要出新刊了，需要征询客户对于新一期的广告是否有什么新的要求。
关于回访，孙女士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而且还夸赞了他们公司几句。对于这种有些虚浮的赞美，陆思思判断是由于她丈夫与自家老板之间那绕着圈的关系。
但对于新一期的广告，孙女士似乎有些不满。她举着样刊看了半天，说道：“这都烂大街了，而且不符合我们店的风格。”
“您能说说是哪里不对吗？”陆思思连忙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孙女士拿着样刊研究了一会儿，说道：“其实，颜色、构图，都还可以，但是这介绍的话不对。”
她这么一说，陆思思倒是松了口气。颜色、构图之类的事情，都是要靠公司里专门的编辑来做，一期杂志里所有的广告都指望着那两个图画编辑，每一次改图，都要排上很久的队，有的客户就是因此而不满，虽然老板也表示要招新的图编，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除去构图之外的介绍文字则是属于她自己负责的范畴，这一部分出现问题，她反而容易应对。
“我们这儿是高级内衣店，来我店里买东西的顾客都是有档次的人，你最好不要用这种太过于挑逗的言辞来描述我们店。我们这不是那些情趣内衣店！”孙女士皱着眉头，不满地说到，同时还用一种别有深意的怀疑目光打量着陆思思。
陆思思满面通红，她一个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孤家寡人，哪里写得出满篇的“挑逗”言辞啊？她甚至觉得样刊上的广告词太过于中规中矩了，没什么吸引力，但现在却被说成充满了“挑逗性”。
她装模作样地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说：“按照您的意见，我先拿回去改，改完之后再拿来给您过目。”
孙女士想了一下，问道：“陆小姐，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吗？”
陆思思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愣了一下，摇头说：“没有了，我打算回去就改这个。”
“你回去再改，然后还得和我约时间，如果还不行，就得再改，再约时间。”孙女士皱起眉头，明显不耐烦起来：“你今天要是没事，就在这儿改吧，改好了也省得我三天两头地总往这里跑。”
“可是……”陆思思有些不太情愿，她在不熟悉的环境很难静下心来。她本来就不是十分擅长舞文弄墨，平日里写这些介绍性语言都是咬紧牙根，全力以赴，现在要被客户监督着完成，她光是想想就感觉很紧张。
“怎么？你不愿意？”孙女士问到。
“不是……”陆思思觉得直接拒绝太失礼了。
孙女士没打算继续听下去，她只听到自己想听的部分就打断了陆思思的话，一锤定音：“既然不是不愿意，就照我说的办吧。”
陆思思先是被她的独裁惊诧了一下，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难得软弱地屈服了，毕竟客户就是业务员的上帝。她认命地又翻开了笔记本，打算开工。
孙女士伸手阻止了陆思思，她环视一下这间布置得豪华的办公室，说：“不过，陆小姐，不好意思，你不方便在这里写，毕竟这里是本店的办公重地。”她看向陆思思：“虽然我很信任陆小姐你的人品，但生意人嘛，谨慎无大错。”她自认为有趣地笑了两声。
最后，陆思思的办公地点被决定在了店里面沙发的角落里，店员小妹看她把本子放在腿上写着费力，趁着孙女士不注意，从后面库房拿来了一张塑料高脚凳放在她面前，给她当临时字台用。
那段介绍性的广告词并不长，但是要求却高，要尽可能地在简短的语句里面把店铺的特色交代出来，还要具有一定的煽动性。
这种高级内衣店一天也许也来不来三五个客人，孙女士自然是回去了后面的办公室，前面只有店员小妹在照看。陆思思坐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时候，店员小妹就站起来打扫打扫卫生，偶尔两人也相对无言地坐着。
她改了两遍，每次都像战战兢兢的小职员要报告工作一样去给孙女士过目，但每次都被否定。她觉得孙女士似乎越来越不耐烦了，而且这其中她还打断了孙女士的一个电话，被赏了一个白眼。
“陆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孙女士皱着眉头读了一遍笔记本上的内容，不满地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怎么越来越回去了？我知道你们年轻的小姑娘都心浮，让你们踏实做点事情，你们总耐不住性子。我跟你说，就照你这工作态度，别想有多大成就！你好好检讨检讨你自己吧！这东西完全不对！”说着，她用力地把笔记本摔到了桌子上。
陆思思勉强自己低头去数这办公室里到底铺了多少块地砖，然后计算这间屋子有多大面积，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孙女士的话上转移开，这样才不会因为一时冲动把硬皮笔记本用力甩到她脸上，然后搞砸这个单子，再然后被老板开除，让邵延礼脸面上无光，自己也再次成为可悲的失业人员。
中午的时候，孙女士叫的外卖送来了，店员小妹也拿出了自己带的饭，唯独陆思思，看着自己装满了资料的书包欲哭无泪。她根本没想到会被强留下来，所以书包也没有准备什么食物。这周围是高档住宅区，没有那些小商小贩，陆思思想要去临时买些吃的，都找不到地方。
店员小妹好心地问她要不要帮她叫外卖，陆思思看了看自己干瘪的钱包，最终摇摇头，她觉得她吃不起这周围和这家内衣店一样高档的外卖。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这家店快要关门的时候，孙女士才对着陆思思笔记本上新的广告词勉强点点头，算是放了她一马。这期间，陆思思除了快要把自己的脑浆挤出来之外，还被孙女士指挥着和店员小妹一起到后面库房搬动了几箱货物，她甚至产生错觉，她不是给伊曼百货打工，而是给这位孙女士打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