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k立刻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首先，让谭村的事情继续在媒体上放大，这件事情，谭村自己也有意这么做。但是谭村自己出面不合适。毕竟，他还有把柄在人家手中，他也不会幼稚到自己出面的地方，他可能会匿名或者找替身将他想说的东西说出去。我们能做的就是暗中配合他的言论，私下可以持续地将一些料爆给媒体，继续让这把火烧着。
“紧接着，第二步，也就是非常关键的一步，詹姆森不是说下午1点钟会发裁员名单吗，我们只要一拿到名单，就立刻发给谭村一份，注意：不要用公司的电脑发。比如上面有吴彪的话，可以告诉给谭村，让谭村来传递这个信息。当然了，不仅仅是销售部门的，涉及到其他部门的，比如市场部门的，也可以传给谭村，让谭村跟埃米斯说。谭村是个已经离职的人，他去透露消息，会减少很多的麻烦；也可以给谭村一个人情，他正想着在临走的时候搅一下局。当然了，他还要给那些人传递出另外一个信息，就是不要在离职协议上签字。这点我已经和他做了沟通。你发他的时候，再重复一下。这个非常关键。
“还有另一个非常关键的一步，就是务必告诉那些被裁的人，一定提前将申述的邮件写好，因为在被谈过话后，IT支持部门可能会强制封锁他们的内部邮箱。他们要在谈完话后立刻将已经写好的申述邮件发出，当然一定要密送或者抄送到美国总部。当然了，400人也不能都发，人太多了，显得就是个有组织的活动了，也不能太少了，太少了引不起总部的注意，找出一百来个业绩相对好的，列举出他们的业绩表现，以政治迫害的名义发出去。”
龚仁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400人的裁员行动今天一下午能进行完吗？”
Jack说：“原计划留的时间是今天下午和明天上午。但是詹姆森从大中华区人力资源部调出了绝大多数的人员，协助中国区做好裁员工作，并且有的已经到了上海、重庆、武汉等，可见他们在开会前已经行动了。大中华区HR投入的人员甚至比咱们中国区HR还多，并且已经征用了全部的会议室，从这个架势来看，詹姆森是希望今天下午就结束这次的裁员。”
“但是大家若不在离职协议上签字的话，会浪费很多的时间吧？”龚仁贵问。
“这是肯定的。”Jack说，“每个人都不签字的话，也不现实，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并且也很难让裁员进行下去。”
龚仁贵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要么这样吧，你从名单中选择一部分人，只是这一部分拒签，其他人都正常进行。他们的新名单，也是在咱们的名单上修改的，况且他们能改的也就是40人，我们要保护的就是这40名新添上去的人员。我还有一个原则，那就是重点保护浙海项目的人员，也就是说，只要是参与到浙海项目中的人员，他们一个也不能动。”
“龚总您放心。”Jack说，“我一会儿也把这个意思跟谭村说说。”
“嗯。”龚仁贵眼望着前方，思考了一会儿说，“他们安排猎头和职业咨询公司进驻公司了吗？”
“目前还没有。”Jack说，“不知道下午会不会来。”
龚仁贵“哼”一声说：“在咱的地盘上，做什么事情都不让咱们知道了。”
Jack无奈地笑笑：“这些事情他们都是背着咱们和Bill直接沟通的。”
龚仁贵说：“他们还沟通了什么？”
“他们的口风紧得很，谁知道他们整天嘀咕什么。”Jack说，“对了，Bill给大中华区写了一份报告，想再配一名秘书。”
“人家现在好歹也是大中华区副总裁，也够得上配两名秘书的级别了。”龚仁贵问，“上面给他配了没？”
“这不是赶上了裁员吗？大中华区没有松口，便把他的邮件转给了我，希望这个人头由咱们来出。”
“你给他出了吗？”
“还没呢。”Jack说，“您龚总都没有提配两名秘书的要求，凭什么给他多配一个。”
“嗳——话不能这么说。满足他的要求，给他配一个。”龚仁贵说，“不过也别着急，等他找你的时候，你再给他安排。”
“好。”Jack顺水推舟道，“龚总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这点事情，你来安排吧。”龚仁贵说，“上海的范萌萌可以考虑一下。”
Jack立刻明白了龚仁贵的意思：“对，范萌萌在之前的公司也做过行政秘书，有工作经验。是个不错的人选，回头我征求一下她的意愿。”
“劳动局那边你多留点心，让你朋友多关照一下。”龚仁贵说，“另外，不管裁员在今晚有没有进行完，今天下班之前一定要将举报材料传到相关的劳动保障部门。而发给美国的申述邮件一定要把握住中国和美国的时间差，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要确保老美们上班后第一时间能看到铺天盖地的申诉信。”
这些时间上的奥妙，Jack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龚仁贵会想这么细，Jack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这两天就不去公司了。”龚仁贵说。
“有什么事情我立刻跟您汇报。”Jack说。
“也可以和谭村多沟通。”龚仁贵说，“不多说了，你回去吧，他们肯定该找你了。”
Jack站起身走了。房间里立刻冷清了很多，龚仁贵望着Jack位置前那杯已经冷却的茶，开始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龚仁贵的手机响了，是谭村，开门见山地问：“龚总，在哪？”
“我在外面呢，”龚仁贵知道这个时候的谭村是很想见自己的，但是此刻他想一个人待着，“说。”
“我已经完成了交接，现在出来了。”谭村说，“事情我都安排好了。”
“这么快啊。”龚仁贵说，“那你和Jack保持沟通。”
谭村在下楼等电梯的时候，刚好遇见了刚刚上来的Jack，当时还有其他的同事在等电梯，他们也只是打了声招呼。原本他的工作交接应该是由Jack来做的，但Jack不在，就由其他人代劳了。他从Jack匆忙的脚步中猜测他刚才肯定是和龚仁贵在一起，并且龚仁贵可能就在附近，原以为能和龚仁贵见见面，没想到龚仁贵根本没有那个意思，谭村就更加失落了。他愣了一会儿才说：“那好吧……”
龚仁贵似乎感觉到谭村的失落，便说：“我忙完了手中的事情，还要回公司一趟。刚才走得匆忙，笔记本落在办公室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在附近找个餐馆，中午一起吃吧。”
“好。”谭村立即说，“我找到后，给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龚仁贵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半了。他站起身刚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拨打了一个号码，通了一声就挂断了。很快，那个号码就回拨了过来。龚仁贵重新坐在沙发上，说：“在上海若有人跟你谈离职的事情，你不要同意，更不要签字。”
对方显然有点意外：“要裁我？”
“不是要裁你。”龚仁贵说，“是要大规模地裁员。”
“哦。”对方更加感到奇怪了，“那要不要裁我，你不知道？”
龚仁贵不想跟她解释太多，但又不得不解释：“裁员名单我也不知道。就先给你提醒一下。另外，若有人事部门跟你谈话，让你做Bill的秘书，你就答应下来。”
这回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明白。”
“那行，我挂了。”
对方连忙问：“你还在休假吗？身体好些了吗？”
龚仁贵听后，没有说话，无声无息地挂了电话。
饭局之所以称之为饭局，重点不在饭，而在局。人一日三餐，一人吃，为饭；多人吃，为局。而在国贸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谭村是抱着饭局的心态来等待龚仁贵的，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刚刚被淘汰出局的谭村急需这样一个饭局来寻找精神和政治上的双重安慰。
而龚仁贵显然是了解谭村的这个需求的，一坐下来就为谭村报了不平：“真他妈的扯谈！”
就这么一句甚至有点粗鲁的话，却让谭村感到无比的欣慰。看着龚仁贵气愤的样子，谭村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忘记了内心的痛，反而安慰起龚仁贵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过分了！”龚仁贵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态。
“得了，得了。”谭村举起杯中的干红，“来，龚总，喝一杯，消消气。”
龚仁贵端起杯子，对谭村说：“不是我生气，是没有这么办事的！不说了，喝酒。”
谭村为自己能够和龚仁贵这么推心置腹地聊天感到幸运，要知道之前龚仁贵老是紧绷着一张脸，在谭村面前很少有个人化的情绪流露。一个在下属面前发牢骚的领导，要么是脑子进水，要么就是把这个下属当成了心腹。显而易见，身为帕瑞比亚太区副总裁兼中国区总经理的龚仁贵脑子进水的几率几乎为零，那么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谭村内心刚刚高兴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心情立刻就黯淡了很多，纯正的法国干红刚喝了一点就感到苦涩无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龚仁贵说：“葡萄酒也是酒，喝多了对眼睛不好。我看你这两天的眼睛又肿了起来，还是要多注意调养。”
“龚总说得对。”谭村说，“我反正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先把自己的病看好再说。”
“身体重要。”龚仁贵特意强调了一下，说，“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谭村点了点头，觉得要提一提工作的事情了。他用刀切开一块牛排，叉起来放在自己的盘子里，尽量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他们出手也太狠了。”
“你没看看是谁下的手？官大一级压死人啊。”龚仁贵说，“我知道你以这种方式出局，内心会很不平静，换作是我，我也会很憋屈！但是要相信一句话，就是你刚才说过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所以呢，”龚仁贵举起酒杯说，“一般同事离开时，坐在一起吃的饭，是送别。今天不是，不是送别，是继续战斗的酒。”
“谢谢。”谭村举起杯说，“我相信，我还有为龚总效劳的机会！”
“一定会的！”龚仁贵说，“我相信咱们重新共事的时间并不会等太久！”
谭村这个时候有点感动，虽然龚仁贵最近一段给他的承诺统统以失败而告终，但是他相信这些结果并不是龚仁贵的初衷。“还需要我做什么？”谭村问。
“除了今天上午说好的事情，还真有件事情需要你亲自办。”
“什么事情？尽管说。”
“那就是浙海项目的事。”龚仁贵说，“浙海项目对咱们的意义有多重要，我不用多说，以后我们就是重新杀了回来，若是没有业绩的话，估计那些老美们还是不答应的，你也知道这几个月，帕瑞比才成了几个单！所以，咱们必须拿下浙海的项目。”
“这我懂。”
“可是，说句实话，具体盯这个单子的华东区销售经理吴彪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人，你这一走，他的心不会发毛？况且，今天下午的裁员名单上若有他的名字，你让人家怎么还能安心地盯这个项目？所以啊，这事还需要你出面，让他撑住！一不能在离职协议上签字，二不能灰心。必要时，你可以告诉他咱们的真实想法。你说呢？”
“这个没问题。”谭村说，“吴彪这边没问题。”
“吴彪还是太年轻，你有空要多教教他。”龚仁贵说，“目前的局势，你已经不方便出面和客户见面，但是背后可以多指点一下。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再次名正言顺地以帕瑞比中国区销售总监的身份去拜访客户。”
“那还仰仗龚总多关照。”饭吃到这份儿上，谭村已经感觉到打算自掏腰包近三千元的这顿饭，超值了。
“不多聊了。”龚仁贵对眼前花花绿绿的菜根本提不起兴趣，有心想走，但是才刚坐下来，未免太不给对方面子，只好喝了口干红，说，“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咱们快点吃。”
“您也吃啊。”谭村说。
“我不是太饿。”
谭村明白龚仁贵心中挂念着下午的裁员行动，于是放下手中的刀叉，冲龚仁贵说：“咱们走吧，我也吃饱了。”
“不着急，现在才12点半，有的是时间。”
“走吧，我去找个能上网的咖啡馆。”
“在这里也能上网。也很安静。”龚仁贵说，“你在这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谭村猜想龚仁贵可能是担心两人一起出去会遇见熟人，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便点了点头说：“那行，有事电话联系。”
龚仁贵冲服务员挥了挥手，说：“买单。”
服务员拿着账单和刷卡机走了过来，谭村忙抽出自己的私人信用卡，说：“我来付。”
“我来吧，你的企业信用卡已经被注销了吧？用我的卡吧。”龚仁贵说完，递过自己的企业信用至尊金卡，以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小姐，刷这张卡。”
谭村终于不再争，笑笑说：“帕瑞比这点比较好，走到哪都不用担心现金不够，月末报账的时候，也不用找这发票那发票。”
龚仁贵笑了，签过字，站起身，拎起自己的电脑包说：“我先走了。手机开机！”
谭村站起身，目送龚仁贵走出餐厅的旋转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