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nes吓得浑身一哆嗦，早就听说龚仁贵发起脾气来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今天算是领教了。他看势头不对，这样下去，龚仁贵说不定会发多大的脾气，忙站起身：“那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讲！”
“一定要将道理讲明白。一定要认清问题的严重性！”龚仁贵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喊出了Rines的中文名字：“张立，别怪我说话严厉了，我是着急了。你想想这么大的问题，你不好好做好媒体的工作，真是出问题了，你吃不了兜着走，知道吗？”
Rines弯腰合上自己的电脑，红着脸退出了龚仁贵的办公室。
龚仁贵算了一下时间，感觉Rines跟大中华区媒体官汇报后，大中华区媒体官再跟陈汉生汇报后，他才拨通了Lisa的分机：“Lisa，你好，我是龚仁贵。”
“您好，龚总。”Lisa客气地说。
“请问陈总什么时间有空，我想过去给他汇报一下工作。”
Lisa脱口而出：“我看一下他的时间安排，过两分钟给您打过去，您看可以吗？”
“当然。”龚仁贵知道Lisa是个非常专业的人，她争取两分钟的时间，是为了事先跟陈汉生请示一下。果然，两分钟后，Lisa的电话来了：“龚总您好，陈总现在就有空，您方便的话，他请您去他办公室。”
“好的，谢谢Lisa。”龚仁贵放下电话，走出办公室后才发现自己连陈汉生的办公室在哪都还不清楚，于是又折了回来，拨打了Jessie的分机：“Jessie，你过来一下。”
Jessie无比惊喜地感觉到自己再次受到了重用，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很快就来到了龚仁贵的办公室。
龚仁贵已经站在门口，低声地问：“陈总现在搬哪个办公室了？”
Jessie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大中华区在龚仁贵休假期间已经搬进了国贸大厦办公，龚仁贵不知道陈汉生的办公室在情理之中。Jessie说：“以前的一号会议室被改造成陈总的办公室了。”
“哦，那行。你去忙吧。”龚仁贵强压住自己的愤怒，他没想到自己的办公室被一分为四，而陈汉生的办公室竟然征用了一个会议室。虽然一号会议室是个小会议室，但会议室再小，当办公室用，也小不到哪里。当龚仁贵敲开陈汉生的办公室后，他更加气愤了，这间屋子的装修绝不亚于之前自己的那间，虽然没有自己的那间大，但装修的材料绝对都是顶尖货。龚仁贵的目光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就被陈汉生笑眯眯的脸给吸引住了。陈汉生今天的笑有点特别，有点不自然，但比平时好看多了，龚仁贵这才发现，陈汉生嘴上那颗招牌式的龅牙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颗金灿灿的假牙。龚仁贵关上门调笑道：“陈总原来是镶金牙喽，我说今天看上去怎么这么帅。”
陈汉生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仁贵啊，”陈汉生说，“休养得怎么样？”
“还行。”龚仁贵坐在了陈汉生的对面。
“我看你脸色不错。”陈汉生说，“你的假期还差几天呢，怎么不一起休够呢？”
“唉，工作惯了，真闲下来，也很无聊。”龚仁贵笑笑，“就像一台上足马力的机器，忽然让他停下来，时间长了会闲出病的。”
“我看你是担心啊。”陈汉生慢慢收敛了笑，“你是不放心手上的工作。”
“有您和Bill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龚仁贵说。
“说真的，中国区还真离不开你。”陈汉生说，“这不，谭村刚刚惹上了麻烦。唉，这个月的销售数字更是少得可怜。发愁啊。你回来得正好。你带领中国区，我才放心。”
龚仁贵心想这个陈汉生不愧被称为“笑面虎”，还真能装。装，也是一门艺术、一门权术。纵观中国古代的政治家、权谋家，哪个不能装？龚仁贵也只好跟着装：“多谢陈总的信任。我也是刚了解到谭村的事情，正想给您汇报这个事情呢。”
“说说你的看法。”陈汉生说。
“我刚才收到了谭村的辞职信，也听到了外面的舆论压力。”龚仁贵停顿了一下说，“我是这么想的，谭村主动提出辞职，咱们还真不能现在就批。最主要的原因有两点，首先是，会强化来自舆论方面的压力，谭村在这个时候离职，不明就里的人一定认为他谭村真的像外界说的那样，私拿回扣，这对帕瑞比在中国苦心营造的良好企业形象是个毁灭性的破坏。我看到今天帕瑞比的股票已经跌停了。我不敢说是受谭村事件的影响，但可以肯定的是，若真批准了谭村的离职，对广大的中国股民来说，信心会受到更大伤害。第二，不管谭村到底有没有受贿，谭村目前还负责着一个极大的单子，也就是浙海教育系统的那个大项目。若真批准了谭村的辞职，就等于向外界承认了谭村的受贿事实，若传到浙海教育厅，您说，哪家客户还敢和咱们合作？再说了，谭村盯的这个单子刚刚有了眉目，这个时候换sales，是一大忌啊。”
龚仁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陈汉生一直在认真听着，等龚仁贵说完，陈汉生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仁贵，你分析得有道理。等会儿咱们会开个会，把这个事情议议。”
龚仁贵愣住了，关于谭村的事情，陈汉生等于没有表态，而自己却将想法暴露出来了。暴露得太早了，等于给了陈汉生足够的应对时间。龚仁贵有种被掏空的感觉，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唯一期盼的就是一会儿开会的时候来全力相争了：“对，我就是先给您汇报一下，一会儿让大家在会上议议。”
“另外，一会儿开会，还有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上次说的裁员，一直拖到现在。上次报上去的裁员名单也通过了，总部要求两个工作日内，”陈汉生伸出了两个手指，强调了一下，“两个工作日内，完成全部的裁员计划。”
裁员名单？龚仁贵再次困惑了，中国区报的裁员名单报送给大中华区不是被否定了？新的名单还没有提交，怎么就通过了呢？龚仁贵走出陈汉生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人事总监Jack。他径直走向Jack的办公室，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推开了虚掩的门。Jack正对着电脑忙活着什么，抬头看见神情肃然的龚仁贵后，立刻站了起来。龚仁贵很少来Jack的办公室，就是来，一般情况下，也会敲门，但是这次直接推门进来，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龚仁贵关了门，问：“新的裁员名单你报上去了吗？”
“没有啊。”Jack一脸错愕，“怎么了？”
龚仁贵的大脑迅速地旋转，那陈汉生说的那份裁员名单是从哪里来的呢？帕瑞比对每一次裁员每一个员工的离职都会有严格的程序，任何一个员工的离职都会被记录到帕瑞比全球人才资料库。战略意义上的裁员，一般是上面定人数，下面报名单。上面对名单有否决权，被否决后，上面会派出内部审计官和HR来到下面，对他们认为有问题的员工进行调查审计，并作出评估，然后由下面的负责人对被审计员工重新作出业绩评估表，征得员工的认可后生效。当然了，上面的HR以及内部审计官在行使这个权力的时候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那就是重新审计人员名单人数不得超过下面HR所报名单人数的10%，裁员名单不足100人的，按100人计算。通常情况下，上面很少主动来重新审计下面的裁员名单，只有当被裁的员工提起“上诉”，认为对自己的业绩评估不合理，上面HR才会派人过来重新审计。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龚仁贵终于理清了一个头绪，他忙问：“大中华区没有督促你交新的裁员名单吗？”
“没有。”
“那就对了。”龚仁贵无比愤恨地说，“他们在裁员名单上做了手脚。”
Jack睁大了眼睛：“做手脚？”
“大中华区HR和内部审计官这几天不是已经到了吗？他们名义上是审查谭村的事情，实际上还从咱们提交的裁员名单入手，对那些他们认为不合理的裁员人员进行了重新评估、审计，重新审计的名单只要不超过大名单的10%，他们就有权力直接越过你们，等重新审计后，让替代我行使总经理职责的Bill签字！就这样不露一点痕迹地偷梁换柱……”
龚仁贵还没有说完，Jack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龚仁贵说得没错，身为HR的Jack自然了解这个没有启用过的程序，但是他疏忽了这一点。果真如龚仁贵分析的那样，那么400名的10%，也就是40名的浮动人员足够让他们精心研究的裁员名单功亏一篑。不等龚仁贵说完，Jack就不由得插话道：“真的？”
“有可能。”龚仁贵有力地点了点头。
“那被重新评估的人员为什么没有一点反应呢？”
“他们重新评估的大都是他们想留的人，人家会有反应吗？”
“那被空出来的人数呢？”Jack还是有点不解。
“空出来的就有可能是中层人员填补了，他们的直接领导是大中华区各业务线的人，即便是没有调整前，他们的业绩评估表上也是由总经理签字，而恰好是有Bill在，一切都很顺利了。”龚仁贵分析到这，不由得也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样陈汉生就很有可能将龚仁贵之前的所有中层管理人员一举换完，当然也包括眼前的Jack。
“那岂不是死定了吗？”Jack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有点像喃喃自语。这是脑子一片空白的表现。
“不会的，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个时候，Jack办公桌上电话响了。Jack仿佛从梦游中惊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稳定了一下情绪，拿起话筒：“您好……我知道了，谢谢，我现在就过去。”
放下电话后，Jack说：“通知我去开会。”
龚仁贵一直眉头紧锁，仿佛没有听见Jack说的话。Jack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他的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他知道陈汉生若真的搞了一个名单的话，自己也极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员。这个时候，龚仁贵的手机也响了，龚仁贵没有动，任由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手机执著地震动着，龚仁贵掏出来看了看，是公司的号码，不用接，就知道是通知他开会的。龚仁贵随手将手机扔在Jack的办公桌上，此刻比谭村的事情还更重要几百倍的事情出现了，陈汉生若真的在会上布置了裁员行动，对龚仁贵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打击。龚仁贵终于明白方才陈汉生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了，因为他知道龚仁贵的末日就要到了。
眼看着已经到了开会时间，Jack提醒道：“龚总，陈总让去开会。”
“你去吧。”龚仁贵摆摆手，“别说见到了我。我就不去参加了。”
Jack不知道龚仁贵的真实想法，也不敢轻举妄动，呆呆地说：“那我等等你。”
“等我干什么！”龚仁贵怒气冲顶，说，“你去吧，现在就去。”
Jack知道龚仁贵几近崩溃，劝也劝不住，其实自己的内心何尝不凄凉，自己辛辛苦苦爬到帕瑞比中国区人事总监的位置，容易吗？现在就因为跟错了人，才落得今天的下场。Jack一咬牙，捧起办公桌上面的笔记本，朝门口走去。
Jack刚要拉门出去，身后传来了龚仁贵亢奋的声音：“等等，你过来。有办法了。”
Jack忙转回身，走到龚仁贵身边，轻声地问：“什么办法？”
“我想起来了。”龚仁贵长出了一口气说，“北京市劳动社会保障部门不是刚出台了一个文件吗？对企业的裁员不是有所限制吗？裁员的人数只要超过一定的比例，必须报送劳动行政部门备案？”
“对。”Jack随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是有这么一个文件，裁员只要超过50人或者达到企业总人数的5％，都必须向人力资源社会保障行政部门报告裁员方案。况且，我听说国务院还有一个征求的意见，还没有颁布，对企业裁员限制得更厉害，只要是超过20人的裁员计划，都必须向企业所在地的劳动行政部门报送。”
“有没有文件？”龚仁贵仿佛落水后抓住了一根稻草，迫切地问。
Jack摇摇头说：“这些都是刚出台的，还没有收到正式的文件，不过在专业的网站上能够找到。”
“你找找看。”龚仁贵说。
Jack忙回到办公桌前，将笔记本打开，迅速地输入网址，很快，文件就找到了。站在Jack身边的龚仁贵，俯下身，看了看说：“这就好办了。你将这两个文件保存下来，一会儿开会的时候，先让他们公布裁员名单，若和上次咱们报的裁员名单差别太大，你就拿出这两个文件来。这么短的时间，这个裁员计划不可能通过了劳动行政部门这一关，那么，裁员计划必须要暂缓一段时间，到时间咱们再想办法。”
Jack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会议室的时候，陈汉生已经坐在了椭圆形会议桌的中间位置。看到龚仁贵和Jack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陈汉生紧绷着脸，说：“Jack，以后开会要准时，大家为了你已经浪费了五分钟的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