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春明从越南河内寄来的明信片是一个有阳光的午后，黑白名信片上有水中安静的莲花，写着：拈花带笑静默无言，听心跳放下静如禅。这是林夕的歌词。对于越南，一直有一种情结。从河内到西贡，殖民气息的小客栈，铁绣的阳台，还剑湖的古老，高山月色下的老电影院，蓝色剥漆窗的咖啡馆，风扇的页片发出沉闷的声响，潮湿的植物气息，自由沉默的眼神，滴漏咖啡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这是我出国旅行的第一站。人未去，情结却一直在，继续走，继续走……
2010年早春越南河内
有的人在违背常规做一些正确的事，人们称他们为异类。春明就是这样，她始终信奉一点，这辈子，我一定要嫁给最优秀的男人。
春明对我讲起第一次遇到付成时，是这样说的：在优秀的地方才能遇到优秀的人。当初，她拼命也要报考这所中文系最有名的名牌学府的研究生，就是冲着这句名言的。付成是教哲学的，三十五岁，典型的年轻有为。他非常有特点，讲课从不用教材，从不点名，倒是经常来这么些小插曲。第一次上课，居然问：“哪位同学的首饰是自己做的，可以站起来给大家看看。”偏偏春明那天戴着一串自己用彩纸做的项链，配上黑色的长裙，非常地美丽。她大大方方站起来，走到台前，告诉自己的项链是怎么做的，她认为钱并不能买来特点，她可以用两百元穿得比别人两千元还有特点。付成微笑着点头：“这位同学，你的哲学课过关了，因为你已有不同于别人的哲学。”台下是掌声。春明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男人，不过，她很兴奋，真正有才华的人就该与众不同，让人意外之中有难得的欣喜，遇到了知音。
付成的知识面很广，比如他谈到“极致”一词时，会引用黑泽明一段关于“热”的场景描述：卖牛肉鸡素烧的二楼，夏天炎炎的夕阳，灼烧着业已关严的纸窗，窄小的房间里，一个男人满头大汗擦都不擦地向女人求爱，旁边的鸡素烧锅咕嘟咕嘟地响着，汤都快要熬干了，满屋子的牛肉味儿……付成说那就是极致，短短几句把热就说到极致了。什么东西都要做出特点，没有特点就不叫哲学。他从不讲书本的东西，只是一次次地出奇不意，但又让人为之所震，记住些什么，而且再也不会忘记。
春明就这么迷上了付成的课。那时的付成的确是个王老五，海归一族，有车有房，时不时被请去讲课，而他又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古典跟现代的完美结合，喜欢穿黑色的风衣，戴灰色的围巾，慢悠悠地晃荡在校园的桂花树下。那时付成刚离婚，是妻子提出来的，妻子想在国外定居，而他想留在国内，就这么平静地分手。春明那时才二十三岁，她对我提起付成时很坚定地说：“我要嫁给他。他是为我而生的。”说这话时她黑漆的双眸在发光。那一天，我们刚看过杜拉斯的《广岛之恋》，她把那句台词变成了语言。我以为她只是戏言，那时她读研二，不漂亮但极有特点，她直言不讳地说：“我不性感但有性的味道，是男人喜欢的类型。”她说的性的味道在我的理解中是女人味。的确，也只有她了，她有一种野生的骄傲，从来只穿黑灰白三色，瘦而高，戴自己做的手饰，喜欢用长长丝巾包在头上，不笑时眼神也是流转的。是她主动追的付成，付成到底是过来人，对她只有一句话：“你还有很多辉煌的时间，不要太早下结论。”他早就认清了这个女孩不一般，从他哲学的眼光看待，这是个不同常规的女孩，亦是他欣赏的。只是他觉得春明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而到他这一站停留太早太可惜了。
这也是我欣赏付成的地方，连感情都是那么有特点有余地，并且清醒。他后来对春明说：“你毕业后该去国外看看。你不是说在优秀的地方才遇得到优秀的人吗？天外有天，不要太早让自己停下来。”
他仍然在上课时打破常规，比如说：女孩如果在二十几岁不留长发不恋爱，那么就辜负了青春的岁月，以后平淡的日子里没有甜美的回忆是很可怕的事。他还让长发女孩骄傲地站起来展示长发。有一次，他还表扬了一位会把《红楼梦》里的一段词完整表述下来的男同学，并宣布他通过了考试，他说精通古典文学的人才会有底蕴，对很多事物认识更清。可以说，付成挖掘了人内心最美好的情愫，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真正的哲学大师，他开启了内心真正重要的东西。业余生活中，他还是开着旧富康车在校园里穿梭，把音乐打得大大的，旁若无人地歌唱。他的课还是不点名，却常常吸引了外班的同学来听。
春明在付成这种教学方式的熏陶下，思想体系形成得更加鲜明，她知道，一个人的思想有多远，的确可以走多远。春明的故事到底没来得及发生，也可以说付成没有给她机会。那一次，她对我说：“也许付成是对的，我该出去看看，这是唯一的出路。”毕业后，春明很快去了法国，学的仍然是哲学，付成为她联系的学校，付成说，“那里大师辈出，是优秀人才的摇篮，它非常适合你。”她仍然记着付成的话，做个有特点的女人，不要随波逐流，去最优秀的地方吧。付成对她说这句话时，她流下了泪。她知道这一转身，她将会走得很远。
春明出国前，我曾对她说：高贵的女人看上去神秘而沉静。这是春明最好的写照。她是个心比天高的女人，并且对自己有很好的评判，可以清醒地把握自己的幸福。她始终认为幸福是要高起点的，高起点才能不一样，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那种境界。到国外学习后，她的悟性很高，很得导师的喜欢。的确，这些是人尖呆的地方，经济实力，才情都不缺的男人比比皆是。在那里，她有大把的机会碰到她想要的男人。她明白了当初付成对她说过的话，不要太早下结论。她仍然喜欢穿国内带去的长长大大的白色纯棉衬衣，把自制的项链重重叠叠地挂在胸前，如此繁复的东西到她那儿却变得独特，头发挽得高高，抱着一摞书穿梭在欧式的教学楼里，用英语完美地对导师提出不一样地看法，她把中国古典儒家思想的一些东西讲给导师和同学们听，她这是受付成的影响，她认为哲学应是造就一个与众不同的人，那才是哲学的精华所在。
常常地，她拿一本书坐在夕阳下，看天空灰紫色的云朵大块大块地移动。她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刻。时间的推移让春明慢慢成熟和完美，她利用假期走完了法国所有的小镇，住到了中世纪的古堡小酒店，深夜，在古老的木床上翻看跨越世纪的客人留言，她记得其中一个写于1900年的淡淡法文笔迹：走了这么远，是为了遇到你吗？春明想，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是不是和我一样有一张骄傲的脸？那是时光的痕迹。她的心中涌动着很多情愫。她才发现，女人的生活和眼界是多么的不一样，而这些，有关生活的起点，她将来要找的人必须有足够的实力让她可以享受和与之分享这一切。她在MSN上留言给我说这一切时，我笑了，是的，春明是个不一样的女人，她可以过得跟别人不一样。
三年后，春明博士毕业后嫁了一个去法国留学的台湾男人，家境殷实却又没有浮夸之气的男人。她这几年从不跟国内去的一些有钱的公子哥儿打交道，“那些钱是他们父母的”。她跟我这样讲她和那个台湾男人相遇的那一天。放年假，她在乡间的古堡酒店听一场音乐会，那个男人也在。她穿着黑裙子，戴着青草做的项链和手环，挽了一个结，把大奔头露出来了，听着音乐赤足跟着舞动起来，那个台湾男人说遇到了奇异的女人，对她一见钟情。而春明说他亦是个不露声色的男人，沉静而有底气，为了寻找自己出色的另一半，坚持了许多年，遇见他，是上天的安排。书读完后，他们很快结婚。
四年后见到春明时，她美得我都不认识了，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不化妆，素净的搭扣鞋，举手投足之间已有不同于一般女人的迷人气息，这是女人的最佳境界了。她有了孩子，可以接受良好的家教却不必像一般的女人因为时间和钱财把自己弄得憔悴不堪，她还有足够的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在学心理学，正准备出一本关于心理方面的书。她是个没有受任何经济困扰的女人，把自己的内心保护得美好如初。她说得没错，在优秀的地方才遇得到真正优秀的人。女人的确应该嫁给优秀的人，当然，这个前提是，你足够独特和聪明。
那一次回来，春明准备去越南看看，那是缘于大学时代的一个愿望，她喜欢杜拉斯，她要去看看那个有长长海岸线的地方，那是一趟极完美的旅行。一个人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从河内、顺化、会安、芽庄再到西贡，住在有特点有情调的小旅馆，她沿路给我发来照片，她穿着软软的越南丝的上衣，趿着拖鞋，吃着木瓜，皮肤晒得黑黑的，坐在露台上咧着嘴笑，棉纸灯笼映着河面发出幽幽的光。她说有一天晚上在会安小镇的山顶上看电影，出来时，看到天上的星星几乎可以伸手抚摸，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她说这话时，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春明这样的女人的确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因为她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她任何时候都懂得吸收，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至于付成，还在大学里教书，依然保持本色，让他的学生永不会忘记，他是一个宝藏，总是在启发连学生自己都没发掘的心灵深处美好的东西。这一点上，他是个大师。偶尔会碰到他，他总是老样子，穿着黑风衣，慢悠悠地走路。春明在越南给付成发去了一张明信片，上面有水中安静的莲花，写着：拈花带笑静默无言，听心跳放下静如禅。遇到你的人都是幸运的人。谢谢！付成给我看这张名信片时，笑得很满足。是的，他们都是有野生骄傲的男人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