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美术学院的考试是年前的最后一场，记得那天立春，中午在城市学院对面的城隍庙小吃吃了春卷象征一下。老妈说过，我就爱搞形式主义。那天考川美是有高手的，但在我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是关于考试的过程，相当纠结，主要是因为那个监考老师。
我们考生找到考场时还早，教室的门都没有开，等了一会儿，各个考场的监考老师陆续到来，考生们也接二连三地进了考场。给我们考场监考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有些中年发福，拿着钥匙晃晃荡荡地过来开了门，大家便跟着进去。
同学们放置着自己的物品，监考老师好像才发现我们进教室了一般，突然惊喊：“你们怎么进来了！”那表情好像我们是什么猛兽或是妖魔鬼怪之类。
我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进来，又或是我们哪比较恐怖。
“学校规定了，考试前十分钟才可以进考场的，出去出去，一会儿我叫你们。”女人抬起胳膊，前后摆着手，做出驱赶的手势。
“可是别的考场的学生都进去了啊！”有同学反驳。
“那我不管，我得遵守规定。”女人字句铿锵。
大家哑然，有人“切”的一声呲出声音。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满的表情。
女人见这情景，更加不耐烦，补充着催促着：“都出去，先出去！”
我和很多同学一样只好把工具箱扣上，准备出门。突然有人打破了安静：“老师，已经进考前十分钟了呀。”我们循声看去，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抬起自己的左臂，把手表示意给女人。男生的头发打理得还算有型，脸上一副得意。
女人皱了一下眉，一脸狐疑：“到了吗？”拿出自己手机一看，可不是，还有七八分钟就考试了。她愣了一会儿，开口：“那就不用出去了，咱们开始抽签。”
上午的考试内容是四开大小的素描头像写生，为了保证公平有序，座位角度是靠抽签决定的。监考老师让我们抽了号码，大家坐好，可是第二排有些同学看不见模特，于是大家商量着让模特坐到另一边的讲台桌上，那样会比较高。
“不行！”监考老师听见大家的议论断然回答，“咱们考试都是有规定的，说让模特坐这边就不能坐在别处。
其实她说的也是有些道理的，坐在椅子上和坐在桌子上起码从角度就不一样，一个平视一个仰视，如果她态度平和地说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就是要态度生硬，让大家不由得反感，所有人的脸上那种不满的表情更加明显了。
见这场景，女人补充着说：“我只是请来监考的一个老师，给人家监考就得按照人家学校的要求……”
考生们虽然都不认识，但此时结成了同盟，相互看着，交换了同样的眼神。我设想她家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得有多倒霉，平时会怎样应付她，家里经常是什么场景。女人说了一会儿，到考试时间了，她停止这个话题，读了考试题目，然后想把题目贴到黑板上，于是问我们：“你们谁带胶带了？”
胶带对于我们来说是必备工具，用来裱画，可是没人理她。她重新打了底气，又问了一遍：“你们谁带胶带了？”声音落在空荡荡的空气里很尴尬。
“我。”一个男声。我知道是刚才那个提醒她到时间的男生。估计同学们都知道。可是那个监考老师偏偏不知道，环视了一圈，没找到人。“谁？”她问。
哄的一声，大家都笑了。男生笑得尤其响亮，拿着一卷胶带举了起来：“我呀！”
可是女人没有去拿那卷胶带，反而抱住了双臂，脸色很难看。
“你们捉弄我是不是？你们是什么学生？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懂！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学生要尊敬师长你们知道吗？是你们不想考试的，那好，我不贴这个考试题目了，咱们就不考了！”
这显然是过分了，有学生刚要发作，女人又开口了：“这你们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他吧，他拖累的大家。”说着向男生看去。
男生回头：“怎么个情况大家都在看着，你作为一个老师说这样的话是你自己人品有问题吧？”
底下有同学附和着：“就是么，更年期。”
女人气急败坏，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你不出去今天我就不开始考试！”
男生也不废话，“”的一声扣上了工具箱，拿起自己的东西。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冲她骂道：“更年期、老妇女！”头也不回地出了考场。
教室里气氛很僵，女人假装若无其事，重新问了一遍：“还有谁有胶带？”
大概是想赶紧考试，有一个女生递给她一卷。女人把题目贴在黑板上，说：“可以开始了。”
考试的时候都还平静，等到交卷的时候又是一场混乱。
“呲——”快要到考试结束时间的时候，突然响了这么一声。因为有了带头作用，紧接着又“呲”了两声。大家都知道这是喷定画液的声音，画面一旦喷了定画液，不但颜色不容易脱落，黑白灰也会更加分明、增强画面效果，一般学校考试为了保证公平和体现真实实力，是声明不允许喷定画液的，但喷了最多被监考老师提醒一下，便就没什么事情。
“什么声音？”意料之中的，女人高声问，同时走了过来，看着我们，“不许喷那个东西！你们准考证上都写着规定的，没看吗？喷那个是违反考试规定的！再有喷的我可不客气了！”女人蹙着眉头，一脸厌恶的样子。
“考别的学校也说记名，切。”我旁边一个女生一边打量着自己的画一边嘟哝着。
安静了片刻，不一会儿，“呲——呲——”又是两声。女人大步走了过来，高跟鞋撞着地面的声音杀气腾腾。
“拿来！”女人伸手夺来一张画，“听不懂我的话吗？”“嘶”地一声，画已经在女人手里被撕成了两半。
大家惊诧地看着女人，觉得她实在是不可理喻。女人没理会众多目光的注视，转身“当当”地走回去，把那张撕碎的画甩在讲台上，看着上面的姓名和准考号，好像在和自己手里的文件对照。“铃——”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好了好了，停笔了！”女人又一次走下来。其实大家早都停笔了，此时在看着她。女人一一收着卷子，那个考卷被撕毁的女生脸都憋红了，咬着嘴唇木木地看着前方，一声不吭。
中午吃春卷的时候我就在想，下午一定要平平静静的，但愿那个老师正常点，别再出什么幺蛾子。结果事与愿违。
下午先是考水粉。打了水，大家把画架支起来，一切都是正常的程序，甚至没人说话。
“架子都收起来！不允许用画架！”女人一进门就喊开了。
我皱着眉头回头看她，大家也都一样，反感地看着她。
“都看着我干吗啊，又不是我成心刁难你们。这是上面的规定！”女人的表情和我们一般的不耐烦。
我无奈地转过头，想今天还真是倒霉。接着旁边有挪动东西的声音，我看去，有同学转过了身子，把画板靠在了墙上，用墙来支撑。紧接着大家纷纷效仿，都排在了墙根下。
谁知，正当大家松了口气觉得找到了解决办法的时候，女人用自己的文件夹敲了敲讲台桌：“都转过来！谁让你们转过去的？都面朝黑板！”
我怒火上升，心想你有完没完。
“又是哪条规定上说的必须面朝黑板呀？不找个东西支撑你让我们趴在地上画啊！”一个女生实在忍不住，爆发了。正巧一个从洗手间回来的同学进门：“老师，别的考场的同学都用画架呢啊！”此言一出，不由得我们考场里顿时议论纷纷。
“不可能！”女人把手里的文件夹扔在讲台桌上，走出门去。我们依然尴尬地面对着墙壁，不知道是该不动、还是转过去、或是干脆支起画架。
过了一段时间，远远超出了她到隔壁查看情况的时间，女人进来了。
“对不起，这次是我弄错了，规定上说的是不许支木头的大画架，你们如果带的是伸缩的画架是可以的。”
所有人一片哗然，嘴里嘟哝着“咳”、“折腾的”之类的词汇，纷纷转过身来分散着在教室里，也不用她提醒面朝黑板，都坐好了。
最后考的是创意速写。都已经快到结束考试的时间了，突然听见女人尖利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想干嘛啊！”
大家转过头去，见女人站在一个考生旁边，手里攥着一块橡皮。
女生仰头看着她：“我没想干嘛，她就是把橡皮还给我而已。”语气和表情里都是厌烦。
“考试的时候不能借东西，你们不知道吗？就算实在要借也可以举手通过我来借啊。”女人言之凿凿。她本来说的倒是规定没错，但借个东西实在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何况一天的事件累积起来未免让人觉得她太小题大做。
“她是在考试之前、昨天就跟我借了的，我正好现在要用，她就还给我，那都已经借了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让她还给我一下，我想干嘛啊？”
“那就不行！考场上不能传递东西！”
“你他妈神经病吧，你这一天都跟这得瑟，你还不嫌累啊？”
女人僵在那，不知回口说什么好。接着两步走回讲台，掏出手机：“喂，张老师是吧，我这是XX考场，有学生闹事，你过来一下吧。”
我听了后背冒出冷汗，真是个病态的女人，学生考次试，学习、排队、报名费，你何苦这么刁难呢？
过了一会儿，那个张老师来了，女人、那个女生和他一起出了考场。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回来了，女生回到座位上噼里啪啦地收拾了东西，背着画板走出了门口，女人得意地看着她的背影。“同学们抓紧时间了啊，马上就要交卷了。”她说。
回宿舍的路上我思量着，今天顺利地把试考完了，还真是幸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