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冷蝶背着她的空剑盒,围着新围巾。
大魔的围巾是制式围巾,也是黑底白纹金边。
这个主意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全九州只有两家戴围脖。
一家是流芳阁,还有披风,不过冬天都用披风,好看。
另外一家就是大魔,我殿围巾天下第一。。
全大魔上上下下,发了围巾老老实实带上的只有一个人。
绮冷蝶把脸往下低了些,就有一半埋在布料里。
她看着下面的水雾,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这是个巨大的山谷,山谷周围异乎寻常得潮湿,天候明显异常。
这种天气眼看就要下雪,怎么说也不会起这么大的雾。
雪只怕都被雾阻挡住了。
凡人的能见度在这里只有五六尺,真修也只能看清十来丈,必须用些别的寻路手段。
绮冷蝶小心翼翼地往山谷底下去,不敢使用法术。
山石有些湿滑,她踩上去的时候不得不身体靠在岩壁和泥土上。
衣服上稍微沾了些泥浆,她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山谷的底端水雾更加浓厚了,路径依旧崎岖,但是比刚刚好走许多。
她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感应到的方向。
水雾忽然一阵翻腾,潮湿的雾气迎面扑来,就像有人直接像你泼了一瓢水。
绮冷蝶眼睛眨也不眨,她全身湿透,头发上挂着水珠,倒映出黑白色彩。
水雾突然在绮冷蝶身前散开,她的眼睛前面一寸就是黑色的剑尖。
丝女姬拿着顾菟剑站在她面前。
不,应该叫禹水。
【大禹水魔】。
她的样子稍微有些变化,流水在她身上涌动,看得到些微有些破损的身躯。
她拿着顾菟剑的手透映出淡淡黑色光芒。
“你。。人。。想,死?”禹水碧蓝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情感。
绮冷蝶双脚一错,半跪在地。
她低头不语。
“忠,诚?”禹水似乎有些疑惑。
绮冷蝶抿了抿嘴。
“我,忠于我殿。”
禹水水样的眉头皱了皱,荡起一些细微的波纹。
“殿?”
绮冷蝶没有回答。
禹水忽然恍然。
“你,忠于,剑。”她了解得说道。
绮冷蝶没有回答。
禹水看了看顾菟剑,忽然嘴角一裂。
“呵呵呵呵。。”
“你,有趣。”
绮冷蝶手忽然伸向怀中,拿出一个小卷轴。
她把卷轴拉开,以进献姿态捧起上面的字。
禹水看了看,是现代的字,她看得懂。
丝女姬的躯壳里,残留着文字的记忆。
上面是雪拥蓝所写,以顾菟之名解放四元素,还九州以自由。
四元素的解放我殿将竭尽全力。
水君稍安勿躁。
这样的意思。
禹水点了点头。
绮冷蝶便收起卷轴,垂首跪立。
禹水想了想。
“剑,”她举起顾菟剑,“死。一半。”
“还有,”她抬起空的另一只手,“生,哪里?”
绮冷蝶似是早有准备,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
图纸上清楚得表明了九州蜀山的地点,还有一旁画出来的剑阁示意图,守卫复杂,戒备森严。
“蜀,山,剑,阁。”她念着地图上的四个字。
然后她咧嘴一笑。
“哈哈哈哈哈。。”笑声附带着威压与震慑,经久不息。
蜀山迎来了一位小客人。
山门值日的弟子正在扫地,发现山下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轩辕神宫的弟子服,模样有些年轻。
两人互相见着了,远远行了见礼。
等走进了,值日弟子发现对方面容有些憔悴,眼神中带着些沉重。
虽然知道对方的师门,但是值日弟子还是按惯例问道,“道友自何方而来?贵姓。”
“在下轩辕神宫,艮盈。”
“可有凭信?”
“稍候。”
艮盈取下背囊,从里面找到轩辕神宫信符,递给对方。
对方检查信符,自觉无误,恭敬地还了回去。
“道友请入山门,前方有人接应,恕不远送。”
二人再作见礼,各自回头。
艮盈继续往蜀山内走,那值日弟子继续扫着山道上永远扫不完的落叶。
未走多时,山道上下来一个接待弟子。
问艮盈为何事而来。
“请问兮牧心师姐可还在山中?”
那弟子一笑。
“你说的是守意师姐吧,正巧她刚回师门没几天。”
随后弟子便带着艮盈去找兮牧心。
初见兮牧心,她正在和一众弟子交流心得。
“守意师姐,有人找你。”
兮牧心过来,艮盈看见她落落大方,举止得体,眉目与兮泊月有几分相似,十分温和可亲。
“这位轩辕神宫的道友,找我有什么事?”
艮盈勉强笑了一下,“我叫艮盈,是兮泊月师兄的通房好友,你是他的姐姐吧?”
“泊月?”兮牧心露出惊喜的表情,“他还好吧?”
艮盈目光游弋,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就是为此事而来。。”
。。
“快走快走啊!”周丫儿拉着林甘,他手上正抓着一只麻雀。
“去哪儿啊?”他迷茫地被拉着往前山跑。
“你不是也认识兮泊月么?”周丫儿生气地说,“怎么他出事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是。。”林甘想先算一卦,忽然记起来他不知道兮泊月的生辰八字,算不出来其人的祸福旦夕。但是料想他应该不是这么短寿的人啊?
“你别可是了。我们去找长门长师,请示他陪守意师姐去观海山的事。有你这么个化境在,就不用找别的长老陪她去;而我则在路上照顾她的心情,简直完美。”
她又使劲拉了一把,“快快快,养你这么久,用你的时候到了!”
艮盈通知完兮泊月的死讯后就离开了。
兮守意初时听闻噩耗当即昏倒,醒来后立刻禀告师傅玄机想要回到家乡见一眼父母。
她并未告知玄机其间理由,玄机便准了。
随后兮牧心又告知了好友周崇纪,崇纪便拉着林奉勇向长门长师张行健请求随行。
张行健也未作他想一并准许。
三人便一同离开了蜀山。
天空开始飘雪,一如兮牧心的心境。
九州最后一个见到雪花的地方,是扬州城。
野里洗晴碧,衣袂舍新絮。
行歌瘦杨柳,春水映红裙。
扬州城,天赐之城。
带着小雪的街道还没有把秋尾节的结彩拆下来。
昨夜的庙会痕迹依旧,地上还残留着彩色的纸屑,有些破损的花灯堆在街角。
天气太冷了,少有行人走在路上。
街角走过来一个异常潇洒的道爷。
他衣着华丽,内衬斗转星移银彩袍,脚踏折花金须貂皮履,身披皇紫流光日行天威大袍,上面绣着两个字——北斗!
道爷行姿有些懒散邋遢,胡须有些杂乱,似乎很久没有搭理,但目光锐利如鹰,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
他背上竖负一把长剑,长五六尺,由两掌宽至一掌收尖,剑柄略长,似以双手用剑。
手上还提溜着一个黄花小酒罐。
这是紫微星宫北斗魁首,贪狼星君,天枢。是震笑齐名的人物。
“嗯。。小破军差不多要过来了吧。”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
然后思考去哪里躲一下比较好。
要是禄存都没被抓回去,自己身为贪狼却被抓住了,身为大师兄的脸面往哪儿搁?
他在街上旁若无人地散着步,北斗贪狼在扬州城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街上的小混混看见他基本上都绕道走。
他很不爽地朝那群头也不回往巷子里飞跑的地痞吐了口痰。
现在这个年头的扬州城,没有刚来的时候热情了。
街上两个出来买胭脂的媚眼女子见到天枢顿了顿,躲在路边衣袖遮面朝他看了一眼。
他嘴角浮现笑意,朝她们眨了眨眼。
她们也默契地眨眨眼,其中一个伸出一根指头,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闭着一只眼,没有说话,笑着走过去了。
女伴轻轻推了一下她,小声笑骂,“小狐狸精。。”
“嗯哼。。”
扬州的风尘女子,当真是柔媚入骨。
扬州城还是热情如初啊!
天枢拐过街角,余光瞟见后街地上坐了几个寒酸的身影。
大冷天的都开始飘雪了,还坐在那乞讨呢。
天枢道心之中略有些不忍泛过。
今天这是怎么了?
天枢提步上前,从腰间掏出几个铜板。
几个乞丐多数是孩子,大冷天只穿了一件脏不拉几的单衣。
他们都冻得不行了,见到有人过来还是赶紧跪下磕头,把面前的破碗推出来。
天枢一个一个铜板往里面扔,他们都磕着头说谢谢大爷。
扔到一个乞丐面前时,那小乞丐低着头话也不说。
哟,还有点风骨。
旁边的小乞丐连忙推他,小声说,你赶紧谢谢大爷啊。
他动也不动,好像是傻的。
哟,是傻的。
天枢还是扔了一个铜板到他碗里,旁边的孩子连忙跪下替他磕头。
天枢扔了钱,感觉轻松许多,大步往外走。
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
不对啊,那衣服怎么有点像道衣?
他回身又走到那个小乞丐面前,小乞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碗里的钱已经被别的孩子拿走了。
其他乞丐都莫名看着天枢。
身为道家弟子居然在这里乞讨?
天枢有些恼怒,这是哪一家的。
粗看污渍下的道衣,有点辨认不出来。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道衣的结构,心下一惊。
像是出自玉衡师妹的手笔。
不可能吧,紫微星宫弟子在扬州城乞讨?
他看着这个小乞丐的身形,居然越看越熟悉。
他轻轻踢了对方一下,“把头抬起来。”
那个小乞丐身形一震,抬起头来,表情有些迷茫。
然后眼泪哗一下就出来了。
“师兄!”他抱着天枢的腿就大哭起来。
天枢脸都拧成麻花了。
淡淡威压散发出来,周围的人都战战栗栗不敢多动。
。。
扬州城最大的酒楼【珍馐】居然进来了一个乞丐。
这真算天大的事。
但是这个乞丐是北斗破军带进来的。
厢房的门外二掌柜亲自站着候命,脸上笑眯眯的,神态非常恭敬。
“继续上菜。”天枢对着门外淡淡说。
“是,道长。”二掌柜连忙应道。
他对旁边的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立马向厨房传唤。
“火烧牛腩一份!金丝雀一份!生切木斑鱼一份!火中取栗一份!。。”
这些都是店里最贵的菜。
随后二掌柜又指使小二进去收拾盘子。
厢房里碧丽堂皇,偌大的圆桌只坐了两个人。
天枢静静看着摇光吃东西,自己插着手没有动筷子。
摇光的身边摆着几个盘子,还有剩下的碎骨残羹,被小二一并端走了。
摇光斯斯文文地吃着一只鸡腿,一条一条肉慢慢撕下来,不急不缓塞进嘴里。
长久养成的教养和气质显露无疑。
天枢又看了一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有些凉了。
他一饮而尽。
“说吧,怎么回事。”
摇光转过头,说,“三师兄说,食不言寝不语。”
“在外面不要和我说这个,我现在很烦,小心我把你脱光了挂起来。”他淡淡地说。
摇光只好放下手中的食物。
小破军摇光在大禹水魔现世之前来到扬州城。
当时年轻的他还不知道怎么样找到自己的师兄师姐。
扬州城太大了,几千年来三番五次扩城,几乎占了全扬州的十分之一面积,约有三千多亩。
因为太大,甚至连城墙都没有。
在这么大的一个城市中寻找一个人,只能随缘。
小破军没有想那么多,他知道大师兄是个好色好酒的人。
问了好几家酒楼,但是因为态度非常嚣张,所以都被赶了出来。
小破军并不气馁,他在城里找最大的酒楼,最好的建筑,这样就一定能找到大师兄。
这个想法是对的。
但是小破军找错地了。
他居然找到了流芳阁的总阁。
流芳阁眼见紫微星宫北斗之一上门,哪里敢怠慢?连忙请出里面的真修。
当时恰巧只有一个年幼女弟子在阁内。
叫做【昙】。
昙姬出来一问破军何事,破军眼见进门全是女子,居然把这里当成了青楼。
昙姬当即火冒三丈,忽然发现这个破军心思单纯,想要给他个小小的教训。
她暂且稳住破军,然后请他到上房座谈。
在房内昙姬装作流落风尘的可怜女孩,向小破军哭诉“可怜经历”。
小破军不知人心险恶,通通相信了。
昙姬请求破军救她一命,花言巧语竟然骗下了小破军尽数钱财。
不仅如此,还把【北斗七兵】——破军神剑也骗走了。
摇光人财两空,走出流芳阁还不知道其中名堂。
屋漏偏逢连夜雨,摇光正神色恍惚走在路上,又碰上地痞无赖。
几个流氓三三两两几句话居然哄得小破军把身上剩下所有家当连同衣鞋都交了出去。
他后来还想去各处酒楼找天枢,人家一看他破落样理都不理。
也活该他倒霉,正茫茫然的时候居然被几个小乞丐看着可怜一同拉着去要饭了。
直到碰见天枢之前他还是浑浑噩噩不明就里。
天枢一把拍在桌上,桌子一下残了一个角。
“昙姬是吧。”天枢面色阴沉地说。
摇光一慌,连忙说,“师兄,那小姑娘品性并不坏。。”
天枢瞪了一眼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摇光,摇光就不敢说话了。
“这些小混混也是活腻了!”
他起身提起摇光的领子就往外走,二掌柜还候在门外。
“道长要走了?”他笑眯眯地问,并没有提桌子的事。
天枢从衣袍里伸出手来,弹给掌柜一个银色小竹签。
小竹签上繁杂地刻着符阵,这是流芳阁定下的【修士用制式水银标准度量】一两的货币,通常用于真修的交易,当然凡人也能向大门派换银钱。
掌柜接了水银签,没有检查,只是回,“道长等我找些银钱给您。”
一两水银现在能换四十七两左右的白银,拿来吃个饭再赔个桌子绰绰有余。
“不用了。”天枢带着摇光面色阴沉地往外走。
小二从厨房过来,等了一会看天枢出门才向二掌柜小声说,“还有两个菜刚准备上。”
掌柜点点头,“去推给其他上房的客人,不要折价。”
完了又补一句,“幽兰间的桌子坏了,记得换一个。”
然后把水银签交给他,“这个待会去钱庄换了,晚了又要跌。”
小二点点头,说道,“已经跌到四十七两二了,明天怕是要下四十六。”
“不会再低了,”掌柜的叹了口气,“怎么感觉要打仗啊。”
凡人的烦恼终究和真修的烦恼不一样。
天枢一脚踢开流芳阁的大门,眼神凶鄙地环视一圈,诸人呆若木鸡。(总觉得用呆若木鸡不对,强迫症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好难受)
这里都是些女侍,天枢没有多言,只是前进。
看样子对路比较熟,直接便到了会客大堂。
他把摇光扔在椅子上,自己也坐在上座。
一旁侍女赶紧上茶,生怕得罪了。
天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堂就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一名女子带着一个和摇光差不多大的女孩走进客堂,女孩身前抱着一大堆东西。
天枢看着那女子,不知怎么有些沉默。
“是你啊。。”他憋出三个字。
流芳阁,碧霄。
与蜀山剑阁、轩辕神宫两个长门长师同辈人物。
碧霄姐姐见他如此,眼神也有些游弋。
她推了女孩一把,“还不快去?”
女孩把那一堆放进摇光怀里。
不仅有她骗去的剑和钱财,还有北斗大袍、靴子等等。
摇光还未说话,女孩便强先道,“你这么蠢,什么都能被骗走。”
“我。。”摇光刚想说话,又被抢白。
“我等你好多天了,你怎么一直不过来?”
两个人未曾对视,但脸都发烧,不知道怎么接话下去。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场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周围的侍女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昙姬那日骗了摇光,手上拿着破军神剑心里有些发慌,便遣人跟着他。
后来手下的侍从看摇光竟然身家尽数被骗走,回来禀报之后居然把人跟丢了。
昙姬心中着急,赶紧让人把东西都弄了回来,又知道自己闯祸,急忙通知碧霄姐姐。
碧霄怪罪昙姬不及,又许人四下寻找摇光的下落。可是哪里能想到摇光居然被一群小乞丐拉走,躲在不知名的后街角落。
这也该是他的命数劫难。
碧霄便日日在总阁等待,准备紫薇北斗上门兴师问罪。
没想到却等来了一个最想见到又最不想见到的人。
雪花覆盖的屋檐下,是一片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