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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瑞士,维拉尔

她有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和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她的每一丝笑容都像花儿一样,绽放着生活的快乐与光彩。她刚刚过完十六岁生日,和其他出身纽约的同龄人不同,她身上没有青春期少女那种常见的叛逆和愤世嫉俗。也正因为如此,她对坐在面前的那两个男人才没有丝毫的戒心。

凯茜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事儿倘若让妈妈知道,她免不了要挨上一顿臭骂;如果爸爸也碰巧在旁边,他肯定会站在妈妈那一边。然而现在凯茜孤身一人、离家千里,爸爸妈妈鞭长莫及;而她又恰好处在最放纵贪玩的年龄,什么条条框框、叮咛嘱咐,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初到维拉尔的国际学院,她便惊奇地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当即决定要饱览这里的每一处风光,拥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在她心里,瑞士是个很安全的地方,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她来瑞士还不到三个月时间,这里的高山令她流连忘返,远未到思亲想家的时候;况且要不了多久就是圣诞假期了,她又得把行李收拾进她那个粉色的小提箱,回到曼哈顿的家里,回到妈妈的羽翼之下,不得自由。因此,在妈妈重新接管她的生活,在被单亲家庭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焦虑氛围彻底淹没之前,她想出去尽情地玩一次,好好放纵一下,如果可能的话,找点儿刺激。

热气从杯中升腾而起,巧克力的馨香弥漫开来。凯茜把鼻尖探到杯口,贪婪地闻着。那两个人冲她点着头,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另一片沾在了脸上。刚刚过去的这个月下了数场大雪,所以在十二月的第一天,也就是眼下的这个星期五,她打算来一次直升机滑雪[① 直升机滑雪:用直升机将滑雪者运送到山顶滑雪点的滑雪方式,有些会直接从直升机上跳下。

]① 。就时节而言,直升机滑雪显然早了点,不过这是鲁拉里请客。她已经决定,这次回去之后,她将不再矜持,她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他。直升机滑雪对她来说也是第一次,她有太多新奇的感受抑制不住要和人分享,尽管她与坐在咖啡馆阳台上的这两个男人素不相识。雪花在脸颊上无声无息地融化,正如她那渐渐褪去的少女的纯真。

寒气逼人,稀薄的空气难以留住热巧克力的温度。她匆匆喝完热饮,上嘴唇留下细细的一道泡沫。她有点紧张,嘴巴也不怎么听使唤,话还未说清楚,脸颊却不由自主地飞起一抹红晕。

“别担心,我们理解。”其中一名男子说道。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凯茜听不出他是哪里人,不过这不足为奇,这个国家的每个人似乎都有口音,②[② 瑞士语言较为复杂,每个地区都以本区语言为第一语言,而宪法规定,所在区居民还必须学会另外两个区的语言。比如德语区的人必须学会法语和意大利语,而其他语区亦是如此,因而很多瑞士人虽然会讲多种语言,但每种语言都不精,许多人都有一定的口音,因此小说中的说法并非杜撰。

]“我们知道你想要什么。”男子又说道。

他掏出一个小袋子,沿着桌面推到凯茜面前。凯茜看到这人手上戴着婚戒,心里稍稍感到踏实了些。她心虚地扫了一眼四周,但阳台上只有他们三个人,俯瞰下去,积雪覆盖的屋顶如锯齿一般错落有致,向谷底绵延而去。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六颗小小的药片,对她和鲁拉里来说,这是他们的又一个第一次。

“多少钱?”凯茜盯着二人,含糊地问道,紧蹙的眉头已经赶跑了她那习惯性的微笑。

男子摇摇头,“我们可不是毒贩子。”

“那……”凯茜疑惑了,他们的年龄要比自己大得多,不像那种经常出没于夜店的人。

“请我们喝杯咖啡就够了。”

凯茜伸手摸着那个小袋子,把它罩在手掌下面,袋子凉凉的,甚至有些冰冷。她最后犹豫了一下,才把它装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那是一件艳丽的俄式大衣,是临行前妈妈送给她的。男子朝上了年纪的女侍者挥挥手,很快,三杯热腾腾的饮料便端了上来。抿了几口热巧克力后,凯茜窘迫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两名男子温文尔雅、谈吐随和,凯茜很快就放松了下来,直到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手表,才忽然大惊失色,“天啊!我该走了!上课要迟到啦!”她猛地站起来,忙不迭地连声道谢又道歉,随后便匆匆转身走了,她的手始终插在口袋里。

凯茜踏着新鲜的积雪嘎吱嘎吱渐渐远去,而两名男子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妈的,咖啡钱她还没付呢。”其中一个冷冷地抱怨道。

“她会付的。”另一个小声说。

凯茜把她最宝贵的财产都藏在一个精致的丝线钱包里。钱包是翠绿色的,在金质的搭扣下面,她放了一张父母离婚前的合照和她自己的一张近照。在自己的照片中,她骑在心爱的骏马—特里克茜身上,手上戴着祖母在她来瑞典之前送给她的一枚戒指。那是一枚硕大的老式戒指,凯茜的手指与之相比显得无比纤细,可祖母在凯茜生命中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因为她几乎比任何人都更理解凯茜。虽然凯茜有很多少女的小秘密从未向她提起,她却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她多半会送上一句温和的鼓励,或者偶尔一句善意的提醒,但她从来不会责备凯茜,更不会干涉她。“亲爱的,六十年代时我也去过那里,”祖母说,“希望你也能像我当年那样,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如今,那戒指就乖乖躺在鲁拉里写给她的纸条旁边。鲁拉里比凯茜大八个月,快满十七岁。两人在学期开始时相识,有一天,鲁拉里塞给她一张写有她名字的纸条。鲁拉里显然具有一定的艺术细胞,他将凯茜名字中的首字母“C”画成了一张凯茜的脸,且捕捉了凯茜翘鼻子和甩头发的动作瞬间,而最后一个字母“Y”则被设计成一颗心的形状。①[① 凯茜名字的英文写法为“Casey”。

]不过,当凯茜追问他的时候,他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谎称那只是她的后背—男生有时候真是笨得可爱。

他们的滑雪教练马蒂亚斯专程到学校接他们。当然,只要你的父母愿意每年向学校付七万美金,你就能享受到这种一对一的贴身服务。他们的装备—头盔、滑雪杖以及厚厚的雪板—在车后面堆起老高,马蒂亚斯载他们来到维拉尔郊区的一个足球场,这里此时正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足球场中央停着一架鲜黄色的小型直升机,他们的冒险之旅从这一刻便开始了。从校车上跳下来,他们的靴子立刻陷进深深的雪地里。只要这样的天气能够保持下去,山顶绝对会成为滑雪者的天堂。凯茜的目光越过峡谷,朝法国的方向望去,心里祈祷着勃朗峰[② 勃朗峰(Mont Blanc):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位于法国上萨瓦省和意大利瓦莱达奥斯塔的交界处。2007年测得的海拔为4810.90米,为西欧最高峰。

]②上空厚厚的云层能够绕开这里,至少晚几个小时再到也好。山的这一侧风光无限,没有一丝风,只有和煦的阳光与漫山遍野的白雪交相辉映。可以预见,太阳下山之后,人们将迎来一个美妙的夜晚。

凯茜转身面对比她高出一大截的鲁拉里,踮起脚尖吻他。鲁拉里身高六英尺[① 6英尺约为183厘米。

]①,魁梧挺拔、器宇不凡。他那棕色的头发在阿尔卑斯山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红光,剃须刀在他的左耳下方留下一道醒目的割痕。他脸型硬朗帅气,下巴轮廓清晰,嘴角处有个可爱的酒窝;一双眼睛沉着坚定,眼眸中流转着幽默的光彩,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每当被他注视的时候,凯茜都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她抓住鲁拉里的胳膊,催促他加快脚步。晚上学校里有一个盛大的期末派对,他们的朋友和老师都将参加。但凯茜有她自己的打算—他们的第一次,只是她还没有把这个小秘密告诉鲁拉里,但她觉得鲁拉里应该猜得出来。凯茜兴奋得难以自持,她紧紧贴在男友健美的身体上,但笨重的雪地靴显然不懂主人的小心思,凯茜脚底一滑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后倒在洁白松软的雪地上。鲁拉里猝不及防,被凯茜连拖带拽地也一并倒了下去,恰好压在她的身上。滑雪教练知趣地把头扭向一边,微笑着,假装没有看到这对小情侣大笑着挣扎着站起来的滑稽样。

马蒂亚斯热情地冲直升机飞行员打了个招呼,他们是老朋友了,一起飞过几十次。飞行员帮他们把滑雪用具装进一个固定在一侧起落橇上的钢丝笼里。马蒂亚斯已经事先给这两位学生上了半小时的直升机滑雪培训课,此刻他又耐心地把要点重复了一遍,比如需要遵守的规则、在直升机上的注意事项、需要记住的滑雪要领、遇到雪崩该如何应对,等等。他们又最后检查了一遍设备,确保没有漏掉手掌大小的雪崩传收器或折叠式的铝制探测器,随后才算一切妥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教练把双手搭在他们肩膀上说,“我向你们保证,这将是你们一生中最甜蜜难忘的冒险经历之一。”凯茜听了咯咯直笑,教练自然不会知道,她笑是因为别的原因。

直升机是敞开式的,没有舱门,已经爬进机舱的凯茜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留意舱内的另外两名乘客。这是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坐在客舱,另一人坐在驾驶舱中飞行员的旁边,那里视野更美。两人看上去并不起眼,他们都戴着太阳镜,脖子里的围巾一直缠到了下巴上,鼻子上涂着防晒霜,头上各罩着一顶又厚又暖和的绒线帽。一眼看过去,二人的脸庞都只剩极少部位露在外面,而那里却又覆盖着密密的胡楂子。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所以凯茜没有认出他们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年纪还小,眼睛里除了她的男朋友鲁拉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实际上,这两人正是几天前在咖啡馆里和凯茜聊过天的那两个人。

况且还有其他的干扰因素。涡轮发动机开始轰鸣,他们头顶硕大的旋翼开始旋转,凯茜的世界中顿时充满了颤抖与啸叫。即便鲁拉里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她也很难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因此她干脆靠在鲁拉里的肩膀上,深情望着他含笑的眼眸,别的什么都不想管。可怜的凯茜,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险境。但我们能责怪一个喝了爱情之酒的少女不够谨慎小心吗?爱情使人变傻,让人对爱情以外的任何事视而不见,正如马蒂亚斯所承诺的,凯茜正和自己的心爱之人踏上可能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冒险之旅。

凯茜面朝机尾坐在鲁拉里旁边,他们对面坐着马蒂亚斯和那个陌生人。机舱里空间狭小,四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直升机越过山头的林木线朝峰顶爬升,敞开的舱门外面,山峰连绵不绝,风景越来越壮观。她掏出相机,兴奋地按着快门,她想拍下这一路的风光,好回到家里和祖母分享。从空中俯瞰,维拉尔更显秀美,木屋连甍接栋,烟囱里冒出袅袅轻烟。远处的峡谷中,雄浑壮丽的罗纳河向日内瓦湖蜿蜒而去,发电站高耸的烟囱里白烟滚滚、蒸汽腾腾。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是巍然屹立的阿尔卑斯山,银色的冰川从山顶垂下,远看就好似中国的藏族人为大山披上了一条条哈达。凯茜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莱迪亚布勒雷山和那里的滑雪胜地格施塔德。几周前,在进山的道路尚未被大雪封闭的时候,她的妈妈还曾带她去那儿购过物,她的丝线小钱包就是在那里买的。她又隔着厚厚的滑雪服摸了摸钱包的位置,身体向鲁拉里依偎得更紧了些。

机舱外的美景、轰鸣的发动机以及不断高涨的热情都令凯茜陶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可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鲁拉里身体僵硬,甚至还在微微发抖。他抓住她的手,越攥越紧,直到她疼得差点叫出声来。凯茜不禁扭过头,诧异地循着鲁拉里的视线望去。眼前的一幕令她大惊失色,只见鲁拉里对面的那个陌生人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套已经摘下,手里赫然握着一把枪,枪口对着马蒂亚斯的胸口,距离不足两英尺。凯茜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没有听到任何争吵。就连马蒂亚斯也一脸茫然,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

“站起来!”陌生人对马蒂亚斯大声命令道。尽管他的话刚一出口便被倒灌进机舱的气流给吹跑了,但每个人都能从口型中读出他的意思。

教练耸了耸肩,示意他自己系着安全带。很明显,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对方是在跟他开玩笑。随后他注意到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向里轻轻收了收,尽管这动作细微到不易察觉,但足以让马蒂亚斯相信,继续考验对方的幽默感绝对是白费力气且极不明智的行为。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全带扣,慢慢向座位的边沿挪了挪,好和眼前这个危险的陌生人拉开点距离,而他的双眼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正指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

直升机继续向前飞着,而且越升越高。

陌生人把枪口向上轻轻扬了两次,无奈之下,马蒂亚斯只好缓缓站起身。机舱高度有限,他不得不弓着腰、低着头。他扭头朝驾驶舱里看了一眼,满心渴望他的朋友能够察觉这一切并出面干预。然而这一看顿时令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气愤难平,胸口腾地燃起一团火。尽管旋翼的声音震耳欲聋,而气流又几乎遮住了他的耳朵,但他还是听到了凯茜恐惧的尖叫。与此同时,他感觉胸口仿佛被马踢了一脚,连骨头都被踢得粉碎。当然,他的胸骨无论如何都难以抵挡从半自动手枪里射出的九毫米子弹头。中枪的那一瞬他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有一阵麻木的感觉,沿胸口向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开去。他的双膝有些发软,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这更令他怒不可遏,他是个山里人,这双腿就是他的生命。身处六千英尺的高空,他义愤填膺,直到双腿失去了依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他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飞行员根本帮不了他的朋友马蒂亚斯,因为他已经死了。遇害前他正专心操纵着飞机平稳穿行于山风之中,坐在他旁边的那名男子突然伸手拉下了自动驾驶控制杆。飞行员不由惊呼一声,但随即便身中两枪当场死亡。然而客舱里的人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枪声,所以没人知道隔板的另一侧发生了什么,直至马蒂亚斯被逼着站起来,才发现飞行员早已命丧黄泉,尸体趴在操纵杆上,然而此刻为时已晚。随后机身轻微抖动了一下,就像撞上了一个不大的气穴,那只是飞机解除了自动驾驶功能。现在,驾驶舱中的那名陌生乘客成了他们的飞行员。

客舱里剩下三个人—一个冷酷无情的枪手和两个胆战心惊的乘客。凯茜虽然已经到了恋爱的年龄,但对死亡却懵懂无知,她甚至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她的世界本是甜蜜而又浪漫的,可突然之间,死神破门而入,除了尖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令她惊恐的是,直升机变成了可以飞行的棺材。

身旁的鲁拉里向前倾着身体,紧紧攥着安全带,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枪手。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一有机会,鲁拉里定会不顾一切地扑向这个杀人凶手,哪怕他比自己重了至少五十磅[① 磅:英美制重量单位,1磅=0.45359237公斤。

]①,高了足足半英尺。但鲁拉里很难有这样的机会,尤其是他被安全带紧紧束缚在座位上。枪手与他面对面,两眼隔着太阳镜片盯着他,他的脸,就像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发动机和旋翼巨大的噪音麻木了凯茜的神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在身体里肆意蔓延,最终占领了理性的制高点,求生的本能异常强烈,她只想尽快脱离险境。她双手哆嗦着摸到安全带扣,解开了安全带。过度的紧张令她呼吸困难,继而双腿一软,身体便向下坠去。鲁拉里连忙伸手去扶,却已经来不及了。凯茜颓然跌在直升机的舱板上,开始挣扎着向一边爬去,雪地靴在舱板上连连打滑。

可她能去哪儿呢?她只爬到离舱口稍近一点的地方,便吓得不敢再往前挪动一寸了。她呜咽着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个拿枪的男人。

“求求你。”她小声哀求道。

男子无动于衷,枪口依旧指着鲁拉里,仿佛凯茜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舱门外,是曾令凯茜无限着迷和向往的山顶以及山顶之间广阔的蓝色的虚空。直升机抖了一下,她立刻伏低身子,紧贴在舱板上,并伸手抓住座椅下面的金属支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求求你了。”她再次哀求并开始尖叫,凄厉的哭喊连旋翼的轰鸣都被压了下去。鲁拉里又颤抖着向她伸出手去,可他够不着她。凯茜继续尖叫着,她只是一个被吓坏了的、想要活命的小姑娘。

直升机突然一个急转弯,就像游乐场里的过山车,机身几乎完全侧了过来。有那么一刻,尖叫声停止了,因为凯茜需要用尽全力抓牢座椅下的金属支架,以免掉出舱外。她不再挣扎,身体开始向外滑,先是滑出几英寸,接着是更远,她的雪地靴离开了舱板,悬在舱外的半空中。不管鲁拉里多么努力,他都无法挣脱安全带的束缚,无法抓住凯茜。他眼睁睁看着凯茜命悬一线,却又无法救助,心急如焚。凯茜的嘴唇扭曲成各种夸张的形状,淡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尽管只过了短短几秒钟,但她终于支持不住,手一松,身体急剧向下坠去。她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抓,瘦弱的身躯如同丢在风中的一片糖纸被甩到了直升机外。她再度绝望地尖叫起来,比之前更加撕心裂肺,然而这一次,已经没有人能够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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