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比较文学教学近二十年来，经常听到这样的问题：“什么是比较文学？”“比较文学是怎样的学科？”或者有的人什么也不问，想当然地认为比较文学就是文学的比较，甚至直接就按照这种想法进行文学比较的实践……当然，近年来这种情况已经大有改观，全国高校越来越普遍地开设了比较文学课，我们在课堂上，总是一开始就向学生申明，比较文学不是文学的比较，而是文学关系的研究。
我们的现代社会需要比较文学，需要对文学史有新的研究视角、新的研究方法，文学艺术也需要新的理论阐释，需要研究世界各民族文化与文学的关系……更需要比较文学开阔的视野和胸襟……因此，对于文学艺术乃至整个社会来说，比较文学的影响还是很不够的。为此，比较文学界的学者们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为了在比较偏远的西部扩大比较文学的影响，我将自己的一些研究成果汇集成册，以期帮助更多的人了解比较文学，进而对比较文学产生兴趣。在这里，先对比较文学学科内容作一点介绍。
比较文学是研究文学关系的学科，已拥有成熟的理论体系和明确的研究领域，并且培养出了专业研究队伍。孙景尧先生在《简明比较文学》（2002年版）中这样介绍现今比较文学的地位：“对文学的研究……也是需要继承发展甚至改造创新的。这就是在已经有了文学史、文学理论等文学学科之后，为什么又兴起了‘比较文学’的原因所在。从19世纪末在法国和美国等设立这一学科起，比较文学不仅没有衰亡或被取代，反而势头日盛，如今已发展成拥有上百个国家与地区的数千名学者会员的国际比较文学协会，并俨然成了当今国际文学研究的最大学术团体……1985年建立的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其会员达千人之多。而每年公开发表的专著与论文，也成百上千，并基本覆盖了文学文化的主要研究领域。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全国已有数十所高校成立了比较文学研究所（室）或教学研究中心，先后开设了这门课程。到了90年代，教育部将比较文学列为高校中文教学的‘主干课程’。……北京、上海、江苏、四川、山东乃至边远的黑龙江等许多省、市的高校，每年都招收比较文学的硕士、博士研究生和博士后研究员，我国在短短的十来年间，就建立与完善了培养比较文学专门人才的教学体制。”
我国著名学者季羡林教授在全国比较文学学会成立大会的开幕词中说：“大家知道，比较文学在世界上已经成为一门‘显学’。”季羡林先生的话是在20年前讲的，今天，正如上文所述，比较文学在我国有了更为迅猛的发展。在这里，让我们走近比较文学，看看比较文学是一门怎样的学科？它的定义是怎样的，又具有什么样的研究方法？
关于比较文学的定义历史上有不少争论。法国是比较文学的故乡，法国学者奠定了这一学科的基础，也是最早提出比较文学定义的。“法国学派”的学者是这样看待比较文学的：
比较文学就是国际文学的关系史。比较文学工作者站在语言的或民族的边缘，注视着两种或多种文学之间的题材、思想、书籍或感情方面的彼此渗透。——马·法·基亚《比较文学》
基亚的这个定义基本代表了法国学者的意见。按照法国学派的观点，比较文学的研究应该采用实证的方法，就是要研究两国之间作家与作家、作家与作品、作品与作品等方面的事实联系。例如，我国古典小说《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能七十二变，就吸收了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会三十六变的成分，孙悟空大闹天宫又发展了印度佛经《贤愚经》中顶生王闹天帝宫殿的故事。再如，鲁迅曾说过，“我所取法的大抵是外国的作家”，我们在他的《狂人日记》《药》等作品中，可以看到从文学形式到思想内容等方面的俄罗斯文学的影响。又如，我国古代文学中没有话剧，在新文化运动中，在西方戏剧的影响下，我国现代文学中产生了话剧这种文学类型，并且取得了伟大的成就。这类研究就是影响研究，一百多年前产生并兴盛于法国、德国，并曾一度主宰了比较文学的全部领域。
按照法国学派的意见，比较文学的研究必须依照“事实联系”，但是，在世界文学中，有许多文学现象并无事实联系，却十分相似。例如被称为“永恒主题”的爱情，在不同国家的作品中，竟有着相似的情节或诗句。我国唐朝杜松鹤《松窗杂记》中记载的一则故事与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爱情故事有着大致相似的情节。《松窗杂记》中记载的故事说，唐朝时有个名叫赵颜的进士在一位画家那里看到了一幅画，画上画的是位美丽的女子。赵颜对画家说：“这样美的人世上再没有第二个，我要能娶她做妻子就好了。”画家说：“如果你果然有此诚心，事情一定能成功。我这画是神画，画上的女郎叫真真。你可带回家去，白天黑夜叫她的名字，一刻也不要停，待到一百天满了，她就会应声而下。然后你就拿从百家取来的绿灰和酒给她喝下，她就活了。”赵颜买了这幅画，回家后，按照画家的嘱咐办了。真真果然活了。赵颜大喜过望，和她结为夫妇，一年后还生了一个儿子。古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王庇革马良是一位雕刻家。他厌恶女性的放荡，一生不近女色，只醉心于自己的艺术。但是，他不知不觉地迷恋上自己雕刻的一尊大理石少女像。后来，在爱神阿芙洛蒂德的帮助下，这尊雕像就像上面那个中国故事里的画中女郎一样获得了生命，变成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名叫加拉蒂亚，与庇革马良结为夫妇，并生了一个女儿。（陈惇、刘象愚著《比较文学概论》）
在诗歌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唐朝诗人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写过无声的美：“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英国诗人济慈在他的《希腊古瓮颂》中也说：“听得见的声音固然美，听不见的声音则加倍幽美。”在抒发对意中人的倾慕之情的诗句中，明代《乐府吴调》中有一曲写道：“变一只绣鞋儿，在你金莲上套；变一领汗衫儿，与你贴肉相交；变一个竹夫人，在你怀儿里抱；变一个主腰儿，拘束着你；变一管玉箫儿，在你指上调；再变上一块香茶，也不离你樱桃口。”欧洲的诗歌也有这类描写，古希腊诗人写过：“愿变为心上人的口边之笛。”西班牙17世纪剧作家罗哈斯民在剧中也写过：“愿变为意中人腰间之带。”德国文学还有“愿变为心上人身边的跳蚤与虱子”。（孙景尧著《简明比较文学》）
这样的文学现象在世界文学中比比皆是，难道不是值得关注的问题，没有研究的价值吗？1958年9月，国际比较文学学会在北卡罗来纳大学所在地教堂山举行第二次大会，在会上，耶鲁大学的教授雷纳·韦勒克（ReneWellek）宣读了一篇题为《比较文学的危机》的论文，对法国学派的狭隘性和缺乏审美观点提出尖锐的批评。另一位美国学者亨利·雷马克（HenryRemak）在他的论文《比较文学的定义和功用》中这样说：
赫尔德与狄德罗、诺瓦利斯与夏多布里昂、缪塞与海涅、巴尔扎克与狄更斯、《白鲸》与《浮士德》、霍桑的《罗杰·马尔文的葬礼》与德罗斯特——许尔索夫的《犹太人的山毛榉》、哈代与豪普特曼、阿佐林与阿那托尔·法朗士、巴罗哈与斯丹达尔、哈姆松与约诺、托马斯·曼与纪德，不管它们之间是否有影响或有多大影响，都是卓然可比的。——《比较文学的定义和功用》，《比较文学研究资料》第2～3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
这样，美国学者就提出了新的研究方法——“平行研究”，即对世界文学中没有什么事实联系却有着“可比性”的作家、作品进行分析研究。从而，比较文学界也有了新的学派——“美国学派”。雷马克给比较文学下的定义是这样的：
比较文学是超越一国范围之外的文学研究，并且研究文学和其他知识及信仰领域之间的关系，例如艺术（如绘画、雕刻、建筑、音乐）、哲学、历史、社会科学（如政治、经济、社会学）、自然科学、宗教等等。简言之，比较文学是一国文学与另一国文学或多国文学的比较，是文学与人类其他表现领域的比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