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你说这些话，表明你太不理解我了！什么晚年？我才五十多岁的人，身强体壮，精力旺盛，就这样坐享现成，让国家养起来，我觉得不是滋味，咱们都是一般的的小民百姓，像我这样年龄的农民，还作为主要劳力在田间务农，这年龄的工人正在做工，我为什么要坐享清福？你还要向儿女们要钱，让我更好地享受！我不是嫌钱少不够花要做事情，我是想为社会创造些财富，一个人到世上来不是只为的吃饱穿暖就算达到目的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吃和睡是猪的生活，难道再加上穿和玩就等于人的生活吗？尤其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任何时候都不能只追求个人享受，否则就是可耻的，百年之后，就无颜见马克思，无颜见无数的革命先烈……。”
小凡听到这里，嗨嗨嗨的一笑，王诚生气的大声问道：
“小凡你笑什么？我是给你说正经话，这有啥好笑的？”
袁小凡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
“我说老王你不必生气，听我告诉你，你这人对党、对国家、对谁都很忠实，这是好的可贵的品质，可你怎么变得成了愚忠？刚才这些话你只能对我说，到外边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如果说出来，就让人笑掉牙了！你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谁还讲你的那一套！人家在岗位上大大小小的领导，绝大多数都是共产党员，你听谁讲过像你的那一套，人家都是尽情搞个人享受，谁还像你那样想问题，听说最近县上来的这个新县长，到任工作还没问一句，首先是嫌自己的办公室不好，搞装潢换桌椅沙发，花了四万多元，县委书记给自己购了一辆什么进口小轿车，价值六十多万，还有一个局的个小局长儿，换办公室也花掉三万多元。像这些事情若给你，就把你吓失魂了，可人家照样还是做了，照样还是共产党员，照样还是当他的领导，你为何老是一个观点不变！”
袁小凡本来是想以现实事例开导劝说王诚转变思想，不要固执己见，一定要去搞这搞那，可事与愿违，恰好起到了火上加油的作用，更加刺激了他的情绪，使他一时义愤填膺，大发雷霆，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说：
“袁小凡，连你也说这样的话，称赞他们的行为，你知道不？正是这类人把我们的国家弄得如此糟，他们恣意挥霍浪费国家资财，汽车越坐越高级，房子越住越阔气，吃喝嫖赌全由公款报销，招待上级的档次越来越高，一级一级的往下吃，直吃的连生产队的树木都吃光了，县上的一个小小科局长算是什么官？古今中外都不算官，共产党的干部统计表上也称这类干部为“初级骨干力量”，这就是说小得不能再小了，可他们坐的车，国产吉普不行，国产小轿车还不行，而是几十万元的进口小轿车，自己坐着不算，他们的老婆转娘家、儿女去学校、七姑姑八姨姨来转亲戚也是这车接送，住的房子一百多个平方面，耗资十多万，自己象征性的出几个，绝对的绝大多数由公款支付，上级来人一次招待或宴请一次县上领导，一桌饭耗资一千多元，农民的一斤小麦五角钱，这一顿饭就值两千多斤小麦，足够一个中等家庭一年的口粮，真是‘官家一席酒，农家一年粮’，这还不算，现在讲究是一条龙的招待：酒足饭饱以后就跳舞，舞罢进包厢，这项费用更高，不管花费多少，当然全由公款报销。试想：全国这样的干部有多少？大家都这样花天酒地的花起来，国家有多大的承受力？只好外债加内债，负债累累，供这些人挥霍浪费，他们是在犯罪！是在搞犯罪活动！是人民的罪人！你不但不痛恨，反加称赞，你的良心何在？……。”
他怒眼圆睁，直盯住小凡，好像要把她吞掉，仿佛她就是那些贪官污吏，可她始终显出温柔的笑容，见此，他便无心再逼她了，接着继续说：
“这些人既醉心于无限度的追求个人靡滥腐朽的淫秽生活享受，还哪有心思、哪有精力管理国家！治理社会！因此，解放以来，几十年绝了迹的吸毒、赌博、卖淫等丑恶现象猖獗泛滥，毒害人民；用人标准不是看德才、看政策，而是看关系、看票子；大批工厂倒闭，企业破产，大量工人失业，生活无源，有的为生活所迫，全家集体自杀，令人惨不忍睹、耳不能闻；农民生活较公社化时代虽有改善，但多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负担难以承受，且有相当一部分人仍然不得温饱，难道几千万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换取这样的社会主义社会吗？他们倘若有灵，会号啕于九泉之下……。”
他的话越说越激动，最后说到这里，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袁小凡仍然不慌不忙的劝解道：
“你这是何苦呢？国家事情你一个小民百姓考虑它有什么作用哩！这不是自寻烦恼吗！你就干脆省下这份心想别的事情去，不要杞人忧天，操心国家大事了。”
他痛哭了大半天自行停止，呆坐了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说：
“小袁呀！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我们是读书人，连国家大事都漠不关心，还算是什么读书人！虽然是不起啥作用，总不能漠然置之，岂不闻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连封建官僚文人都知道‘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所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不是要一般的老百姓都来关心国家大事吗？陆放翁的名句‘位卑未敢忘忧国’呀！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又是执政党的一员，对国家盛衰兴亡怎么不闻不问呢！”
小凡还是持以温和微笑的态度。
1989年的冬天，王诚提前办理了离休手续。用他自己的话说：既然人家“不准革命”，我就及早离开那个场合，何必要坐待画那个画不圆的圈儿以遗憾终身呢！
王诚这个忠诚的战士，艰苦奋斗半生，就这样一事无成的结束了他的政治生涯，有人嘲笑他，给编了一首打油诗：
王诚王诚，生来愚忠！
何缘行程艰难？吹拍滑溜不行。
在袁小凡的再三劝解下，王诚终于放弃了再行开创事业的打算，于1990年初夏的一天下午，他和刘茗秀去到邵一希的坟上祭奠拜别，此日，天朗气晴，一辆大卡车拉着行李，小轿车内坐着王诚夫妇、刘茗秀还有小琴母子，也顺便去旅游一次，共同离开了县城。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离别了生他育他的故乡，离别他生活过三十多年的县城而将踏上他乡异土，他没有打算再回来，他将成为异乡之鬼。刘茗秀觉得她抛下老伴儿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从此，再没有人理他了！因而感到心里难受。他（她）们两个人低着头长气短叹，一句话都不说，小凡理解他两人的心里，就故意说些笑话，介绍窗外的景物，有时向他们问这问那，以解其愁闷，走了一些时候他们渐渐的情绪正常了，尤其是到了西安以后，刘茗秀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城市，一见到处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就高兴起来了。他们把行李全部拖运了，只带一些随手拿的提包之类的东西。小凡给爱文和三弟分别发了两份电报就上火车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小琴和茗秀二人是第一次坐火车，看见什么都新奇，不免问这问那，所以大家颇不寂寞。火车在北京站一停下来，从窗子里一眼就看见接站的人很多，有爱文家三口子，爱武家二口子。当王诚夫妇出现在车门口时，他们招着手、叫喊着向火车拥来，他们也向拥来的众人招手，久别重逢，大家非常高兴，尤其是爱文爱武、小纪夫妇和小凡三弟几个人简直是欢喜雀跃，小纪和王诚三十多年没见面了，今天一见，激动得流下泪来。大家互相问好，互表思念之情，说了很大一会话后，小凡三弟说：
“姐姐，咱们先到家里去吧！”
小凡抚摸着他的头说：
“爱武那里已经准备了地方，我先到那里去，回头再来家里。”
爱文现在是团长，来时有自己的车，另外租了五辆小轿车，一辆拉行李的面包车。爱文的军车在前边开路，其余的车在后随行，最后是拉行李的大面包，车队到了长安街上，有如欢迎外宾的一样，爱文叫司机把车开慢些，让他们一览首都的风光。
王诚三人进北京城，这第三次进京摆足了阔气，耍够了排气！
过了两天，小凡领着爱文、爱武、小琴到到娘家去，她们给袁母的遗像上香烧纸，小凡抱着母亲的遗像大声说：
“妈呀！女儿不孝！三十年没进这门，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她放声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