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正是吃饭的时间，学校餐厅里挤满了人。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林成书问坐在对面的陆薇。
陆薇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告诉你。”林成书用他惯有的冷漠口吻说道，“在乐乐死前，我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一直在电话里哭，告诉我她就在图书楼5楼的小阳台上。我知道她情绪很不稳定，一边安慰她一边往她那里赶。”林成书的脸上笼上一层悲伤的神色。
“我劝她说，虽然你父母现在不能够接受我，但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接受。我会努力工作赚钱，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说到这里，林成书的眼里噙满了眼泪。
“她太想不开了……”陆薇叹息，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林成书。
林成书没有接，眼神忽而变得空洞迷离，他声音惶惑地继续说道，“但是接下来，乐乐的话把我吓坏了。她说来不及了，我的躯体和灵魂就要分离了，一会儿你们看到的只是我的躯壳。”
“我吓坏了，知道她情况不妙，就想先稳住她，于是我问她，‘那你的灵魂呢？’”林成书越来越悲伤，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谁知她告诉我，‘我的灵魂将吸附在学校贴吧墙上，永生永世在那里！’接下来电话挂断了，等我赶到的时候，乐乐已经跳楼了。”
陆薇呆呆地坐在对面看着林成书回忆悲伤的往事，林成书的样子让她有些心疼。
“这么说，贴吧墙真的拥有曹乐乐的灵魂？”陆薇问。
“或许吧，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了。”林成书说。
这时候，林成书的电话响了。
“什么？”林成书的另一只手抓住桌角，问道，“在什么地方？”挂掉电话，林成书对陆薇说道，“快，跟我去5号楼，又有人要自杀！”
两人一口气跑去了5号楼，楼上楼下已经围了很多人。那面原本写着红字的纸板墙已经被推倒，踩在大家的脚下。
一个女生就站在贴吧墙边上，她已经把钉死的木板全部拆下来，一只脚跨在栏杆上，稍一激动就可能跳下去。
女生的情绪很不稳定，一边不住地哭泣一边冲人群喊，“你们不要过来，我要像曹乐乐一样死去！我的灵魂也会寄生在贴吧墙上，诅咒那些背叛爱情的死男生们！”
女生越说越激动，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女生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最前面的林成书身上。“林成书，我跟很多女生一样，曾经暗恋你很久。反正我也快死了，索性也勇敢一次！”
“我也很喜欢你！”林成书站出来，声音出奇地大。
女生被这猝不及防的回答震住了，就在这一瞬间，林成书一个箭步冲上前，拽住女生的腿，将她从栏杆上拖了下来！
女生得救了，被一大群人风风火火送走了。陆薇亲眼看到刚才那一幕，心仍旧跳个不停。“刚才你的回答把我也吓了一跳。”陆薇说。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才说了那样的话。”林成书仍没有从刚才的惊险中走出来。
“这个女生肯定是听说了那个传说，才跑来这里的。”陆薇叹口气，“那个传说还真是害人不浅啊！对了，刚才那个要跳楼的女生你认识？”
“唔，以前组织活动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叫梁彤——”林成书话没说完，就起身跑回了5楼阳台。
陆薇紧随其后，只见林成书蹲下身子，在墙上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找了好一会儿，林成书长长舒了口气，“没找到她的名字。”
陆薇明白他的意思，按照贴吧墙以前发生的事故，如果在墙上出现一个人的名字，那么代表这个人就会死去。既然那个叫梁彤的女生没有出现在这里，便证明她还没有遭到曹乐乐的诅咒。
突然，陆薇原本平复的心跳再次剧烈跳动起来，她看见一个角落里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她掏出手机，就给小桃打了过去。
小桃还在宿舍睡懒觉，被吵醒后很不爽。陆薇也不跟她啰唆，直接问她要付晴的电话。小桃打着哈欠把手机号告诉了陆薇，刚念完那串号码，小桃哎呀一声，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陆薇颤抖着双手，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你是哪位？”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是陆薇……”
“请问你是死者的家属吗？”那边又说道，“这里是交通肇事事故科。”
陆薇的手机啪嗒摔在地上。
付晴死了。
跟付晴一起死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她的前男友。
两人死在一家咖啡店靠窗的座位里，当时正是客流高峰，因此引起了不小的慌乱。
警方初步怀疑两人是中毒身亡，现场付晴尸体旁的一束鲜花上沾满了剧毒的粉末，正常人体只要摄入极小的分量就足以致命。根据咖啡店里的摄影头提供的影像资料，付晴的男朋友首先进来，手中拿着一束花，坐下来等待付晴。
三天后，学校里。
“你的脚还没好利索哦！”陆薇指着小桃的右脚说。
“你还说，都怪你突然给我打电话，人家睡得迷迷糊糊，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害得我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调查曹乐乐的诅咒。”小桃撅嘴，佯装不高兴。
“付晴的男朋友对于付晴之前的做法耿耿于怀，于是起了杀心。”小桃皱眉说道，“但是他太紧张了，不小心把毒药洒在了花上，但最终他还是成功了，毒死付晴后也选择了自杀。”
听完小桃的话，陆薇叹口气，“你这猜测是说得过去，可问题是证据呢？”
小桃说，“警方不是从那束花上找到了毒药的粉末吗？”
“关键是那束花的来历不明。”陆薇又说，“如果那束花不是付晴男朋友准备的，而是来自于别的人，那性质就不一样啦！”
“啊，你是说，有可能是谋杀？”小桃脸色都变了。
“这极有可能是一场谋杀。”身后传来林成书的声音，两人同时惊讶地看着他。
“我刚从警局回来，根据警方最新消息，付晴跟她男朋友的死极有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案。”
“哦？快说来听听！”陆薇赶忙说道。
“虽说在咖啡店期间，一直是两人单独交流，期间只有店员过来续杯，而且店员已经完全排除了杀人嫌疑，但是，在咖啡店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对哦，我把这个环节给忽略了。”小桃耸耸肩。
“警方已经找到了目击证人，是一对年轻母子。据母亲说他们在距离咖啡店五站远也就是付晴男朋友家附近的地方见过他。”
“我在照片上见过付晴的男朋友，长得一般不是特别帅哦，为什么会注意到他？”陆薇问道。
“警方也是这么问的，年轻的母亲说，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自己的孩子。”林成书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小男孩的那句话，也许年轻母亲跟付晴的男朋友也就是擦肩而过，更不会有什么印象了。但小男孩突然喊了句，‘妈妈你看！’年轻母亲转身，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灰太狼卡通装扮的人从胡同里走出来，硬是往付晴的男朋友手里塞了一束花。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只灰太狼就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这么说，那束花是付晴的男朋友偶然得到的，如此说来，他的杀人嫌疑就要重新查证了。”陆薇说。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灰太狼是目前破案的重点，如果他（她）是凶手的话，那么真相就是他（她）利用洒在花上的大量毒药粉末杀死了两个人。”
“我有疑问，将毒药洒在花里怎么杀得了人？”小桃问道，“难道闻一闻就会死人？”
“警方在两人的体内发现了毒药残留，也就是说，这些毒药粉末是经过口腔进入体内的。别忘了他们生前要了两杯咖啡，想必那些毒药粉末是在递花的过程中洒落到咖啡杯里的。”
“那么，现在警方找到那个打扮成灰太狼的人了吗？”陆薇又问。
“暂时还没有。”林成书说，“事后警方挨个调查了那条街周围的所有商场店铺，发现并没有在那一天搞活动的，这也就加重了那个人的嫌疑。”
陆薇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灰太狼，将洒满毒药粉末的鲜花递到别人的手上，灰太狼咧嘴笑了，笑容异常恐怖，然后蹦蹦跳跳远去了。
那么，藏在那身衣服里面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陆薇收到林成书的短信时，正在上一堂公共课，她迎着老师和同学们打量的目光，走了出去。
林成书就站在教室门外，陆薇差点撞到他身上。陆薇很少看到林成书不修边幅的样子，此刻的他神情很是憔悴，嘴边露出青色的胡茬。
“我要死了。”这是林成书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陆薇没有反应过来，诧异地问他，“你说什么？”
林成书低着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我的名字被写上了贴吧墙。”
陆薇盯着他的眼睛，过了好几秒，突然拉起他的手，朝外面跑去。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能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如此颓废胆怯。一路上陆薇都紧紧握着林成书的手，他的手很凉，没有一点热度。
楼道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陆薇远远就看到几个工人正在砌墙。
“关于乐乐诅咒的传说已经让学校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所以决定将5号楼的这个阳台彻底封死，以防止继续死人。”林成书边走边说，“刚才我过来看最后一眼，也算是跟乐乐告别，结果，就看见我的名字出现在了贴吧墙上。”
林成书跟带头的工人简单交代两句，就带着陆薇走进了阳台。陆薇看见林成书的名字印在上面，不是手写，而是用印章印在上面的。
“或许是别人的恶作剧，你做学生会主席难免会得罪人。”陆薇安慰说。
“你看那些名字，全部是用这种规格的印章印上去的，他们最后都死了！”林成书的情绪愈加不稳定，面对未知的死亡，每个人都是弱者。
“你冷静一点儿，就是因为这些名字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所以更加证明没有什么诅咒存在，而是人为的！”陆薇的话很快让林成书镇静下来。
“会是谁干的呢？”林成书小声说道。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陆薇，我怀疑是乐乐干的……”林成书的话让陆薇感到震惊。
“怎么可能……曹乐乐不是已经……死了吗？”陆薇猛地打了个冷战。
“我总觉得她没有死，经常感到她就在我发现不了的地方看着我。”林成书梦呓一般地说着。
“也许是你太紧张了。”陆薇不禁说道，随即她看着林成书，“你跟曹乐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她还活着，一定是对你怀有恨意，不然又怎会把你的名字写上贴吧墙？”
“你胡说什么？”林成书急声说道，神情里带着愠怒。
陆薇索性不再追问，继续看着墙上林成书的名字，红色字体如此触目惊心。陆薇注意到，林成书的名字跟之前的几对死者的名字并没有排在一起。之前几对死者的名字都是在贴吧墙靠下的角落里出现的，而林成书的名字却是在靠上的位置出现。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时候，陆薇的脑中又出现了那只蹦蹦跳跳的灰太狼。
蓦地，陆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桃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楼道内的时候，陆薇和林成书已经等候多时。
此刻几个工人已经下班，墙才砌了一小半。小桃好奇地问，“要把这里堵死吗？”随即又问一旁的陆薇，“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哪能啊！”陆薇神秘兮兮地拉着小桃的胳膊，指着阳台里面说，“你的名字出现在了贴吧墙上！”
小桃脸色一阵抽搐，赶紧走过去看，可是一连找了几遍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时，陆薇突然在后面叫道，“曹乐乐！”
小桃猛地回头，脸色煞白地看着身后的两个人，随后便意识到什么似的，笑道，“你别吓我啊！”
“我没有吓你，你就是曹乐乐吧？”陆薇进一步逼问。
“陆薇，你在乱说什么，我是小桃啊！”
“乐乐，不要再骗我们了。”林成书看着小桃，眼中满是纠结。
“我们已经打听到了，当年曹乐乐坠楼后并没有死亡，而是消失了。”陆薇说，“刚才我们又找到一张当年曹乐乐写给林成书的信，并且对比了你在课堂上的笔记，两者完全吻合。你可以不承认，但司法鉴定部门会有一系列高科技的技术告诉我们真相。”
小桃笑了，轻蔑地说，“没想到我把自己变丑，整容到这个地步，还是被人发现了。”她抬头迎着两人的目光，“不错，我就是曹乐乐。”
“乐乐，真的是你……”林成书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了，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曹乐乐没说话，而是问陆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严格来说，是从付晴跟她男朋友死亡当天。那束花很常见，我们学校后山顶上开的漫山遍野都是。那天晚上我回宿舍，无意中看见你晾在阳台上的鞋子，鞋底上沾着泥巴。其实，那天打电话你从床上摔下来只是你演的一场戏，在此之前，你爬山采花的时候就已经摔伤了腿，我说得对吗？”
曹乐乐点头，“想不到你观察得这么仔细。”
“其实我对你上山采花，还有一个根据，当天我回宿舍时就不停打喷嚏。我这人对花粉很敏感，因此当时我就想，是什么人带花进过宿舍，没想到是你。”
“从宿舍出去后，我就将自己打扮成灰太狼，然后守在付晴男朋友必经的路口，将洒满了毒药粉末的鲜花送给他。付晴的男朋友对她并没死心，之前只是一时迷了心窍，当然愿意借花献佛把花送给付晴，一递一接之间，毒药就洒进了咖啡里。”
“我真正开始怀疑你，也是因为你的灰太狼装扮。”陆薇又说。
“哦？”曹乐乐一脸疑惑，仿佛不太相信。
“你的腿摔伤后，影响到正常走路，你不愿意被人发现异常，以防给日后带来麻烦，就用蹦蹦跳跳的动作来加以掩饰。而且穿着卡通衣服的人在大街上蹦蹦跳跳，并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反常，相反，一个穿着卡通衣服的人走路一瘸一拐才会引起注意吧。最后对你的怀疑就是这贴吧墙上林成书的名字位置了，之前的死亡名单都是在靠下的一个角落里，而林成书的名字却出现在较高的地方，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腿脚不方便蹲下，而直接站着将林成书的名字印在上面。”
“你说得一点没错，都是我干的，包括付晴和她男朋友的死。我分别给两个人打电话，将他们约出来，然后制造了谋杀。至于墙上突然出现的匕首和字，是我事先在上面刷了一层漆，阴雨天的时候只要闪电过后，就会出现事先做好的图案。”曹乐乐说话了，风吹起她的头发，眼神里隐藏着一种悲怆。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制造一连串的谋杀吗？”陆薇问她。
曹乐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指着陆薇身后的林成书，“全部是因为他！”陆薇扭头看去，林成书的嘴巴张开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一个静待审判又怕知道结果的罪人。
陆薇心里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假设，她问道，“是不是林成书把你推下了楼？”
阳台上安静了几秒钟，曹乐乐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满怀仇恨？”陆薇又问。
曹乐乐哭了，嘤嘤的哭泣在狭小的空间里如此凄厉。
“我们的事情遭到了家里无情反对，两个人感觉走投无路，却不愿分开。于是我们约定一起殉情，从楼上跳下来。结果，最后一刻——所以我要报复他，不断让身边人死亡，来摧垮他的精神！”
陆薇转身，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问林成书，“你放弃了？”
“乐乐，是我对不起你。”林成书低着头，声音却异常平静，“乐乐，你是我最爱的人，但我还有一个奶奶，想到她，我才决定放弃的。你可以恨我，甚至杀了我，但请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
曹乐乐的身子踉跄着，问，“林成书，你爱我吗？”
“爱。即便是现在。”林成书依旧低着头，声音平静。
曹乐乐突然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声音穿越阳台，久久在走廊里回荡。
陆薇恍然间想起电影《胭脂扣》里的如花和十三少，两人相约赴死，一个成了阴间冤魂，一个却留下来独活，潦倒一生。那么相爱的人，却最终走上各自的命运。
风在阳台上空辗转，像极了一首哀婉凄绝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