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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上的字迹再度出现了。
林红在医院的再度昏迷,医生给出的解释是一时激动岔了气,这过程中一度出现生命衰竭的迹像,但因为抢救及时,所以生命无忧,只是以后要注意休养,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再受到刺激。
林红要出院,没有人可以阻挡她,就算秦歌也不能。
石西搀扶着林红走出病房的时候,秦歌站在一边保持沉默。石西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林红还在急救室里,这样,病房外面的两个男人有了一次谈话的机会。在林红苏醒之前,俩人的谈话得以持续。
石西在权衡半天之后,终于跟秦歌说起了他跟林红相识相恋的过程,当然,最重要的是说起了那个半夜在林红家楼下出现的穿雨衣的男人。秦歌看出来石西没有撒谎,撒谎的人不会为自己的谎言流露出那么深的无奈。他的无奈因为对林红的感情。秦歌看出来虽然他与林红分手已经两年多,但他还深爱着林红。
秦歌说起了林红可能患有梦游症的事,石西显然一时无法接受,他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来。秦歌最后说:“你看有没有可能,林红在梦游症发作的时候杀死了罗成?”
石西被烙铁烫伤似的,差点就要跳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凭林红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杀死罗成。罗成在监狱里呆了几年,身体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强壮了,但是,他是男人,就算他一只手都比林红的劲大。”
秦歌沉默了一下,接受了石西这种说法。有时候一个案件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某一个人,但人们往往忽略其中最显而易见的东西。林红要想杀死罗成并不是没有可能,但那只能在罗成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出手,一击致命。但要说林红能掐死罗成,简直就有点荒涎了。谁都知道窒息死亡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这过程里,力量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
“穿雨衣的男人绝不是罗成,是他杀死了罗成布置了现场。”石西说。
现在,秦歌不得不考虑石西的话了,至少,目前为止,这是惟一可以行得通的假设。秦歌希望石西能多提供一点那穿雨衣男人的情况,但石西的回答让他失望。石西对那男人也是一无所知。
俩人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林红出院的时候,秦歌用眼神给了石西一些暗示。石西明白秦歌在担心什么,因为他现在心里有着相同的担忧。如果出院后林红梦游症再度发作,那么,那将是件很危险的事。
一个无知无觉的漂亮女人置身在黑夜里,可能发生的事情会有很多。
秦歌与石西哪里知道,那个喷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已经回到了林红的身体里,她们再次融为一体了。
回到家里,石西先忙着开窗透气,林红第一件事便是到卫生间准备洗个澡。林红的气色比前两天要好得多,而且好像打开了心上一个沉闷许久的郁结,显得轻松了许多。石西开窗时心里也有些惬意,感觉现在就像是夫妻回到家里,虽然无言,但自有种暖暖的默契。石西想起在凤凰镇的时候,林红很喜欢吃自己做的菜,便想呆会儿如果林红愿意,他一定为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石——西!”卫生间里响起林红的尖叫。
石西悚然一惊,立刻飞奔而去。他看到林红怔怔地站在镜子前,镜子上有些殷红的字迹。林红的身子微有些颤栗,他从后面揽住林红的肩膀,这才仔细看镜子上的字迹。
在孩子们出发的地方
父亲在永远地守望
林红如老僧入定般盯着那两行字,稍微红润些的面孔又变得煞白。石西虽然不明白那两行字在暗示什么,但看林红的神情,便知道这又是不祥的征兆。而且,字迹本身已经让他觉出了一些寒意,谁可以在门窗紧闭的房子里留下字迹,还用那种像血一样的殷红颜色。
“是他,他又来了。”林红说。
“谁?”石西话刚出口便立刻醒悟,“你说那个穿雨衣的男人。”
林红不回答他,仍然对着那两行字怔怔出神。石西想起医生的话,林红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心里担忧,想了想,上前用手将那两行字擦去。字没了,但镜子上尽是模糊的红色印痕。林红仍然呆呆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石西后来扶她到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正想说些什么时,林红先说话了。
“我要回一趟凤凰镇。”
“凤凰镇!”石西奇怪地道,“难道这些事跟凤凰镇有关?”
林红不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已显得很坚决。石西停了会儿,担忧地道:“你才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你需要在家好好休养。”
“如果你想帮我,就陪我一起去,如果不去,我也不勉强你。”
石西脑门上又堆起三道褶子,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在脸上显出些笑容。他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当然会陪着你。”
林红心上立刻有了些暖暖的感觉,知道有一个男人能毫不犹豫地跟在身边,这多少会让一个女人感到心安。
石西去楼下菜市场买了菜回来,在厨房里忙活。林红躺在卧室的床上,有了时光倒流的感觉。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她在想他像个不散的冤魂不断在她生活里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现在已经确信镜子上的字迹是他留下的,也不怀疑他曾进入过自己的家中。但他显然不想伤害她,否则,她现在不会平安地坐在这里。那么,现在便只剩下一种解释了,他想告诉林红一些什么,所以,他留下了那两行字。他到底想告诉林红些什么呢?
凤凰镇。事情必定跟凤凰镇有关。
每个人都是在母亲的子宫中孕育,并从那里出发,来到这个世界。孕妇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妇产科了,而林红惟一呆过的妇产科便在凤凰镇的卫生院里。
也许到了凤凰镇,一切疑问都会找到答案。
石西有着居家男人所有的优点,一桌菜做得简单且丰盛。林红与石西相对而坐,那种家的温暖瞬间溢满林红的全身。林红想到现在她又是一个人了,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已经变成了死人,那么,她便再次有了选择的机会。
选择面前的男人将会有的幸福,让她忽然觉得有些无措。她迫不及待有对石西表白些什么的冲动,这冲动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强烈,她头一回在石西面前露出了些慌张。
石西是个心思敏锐的男人,他当然感觉到了空气里那种暧昧的气息。这是他所盼望的,所以,他心底又开始腾升一些美好的希望。也许,他所渴望的,在今夜就能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铃铃铃铃铃……”
电话铃声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俩人好像都怔了一下,才突然意识到电话铃响了。林红尴尬地笑一下,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里响起杜兰夹杂着抽泣的声音。
“小天,小天不见了。”她说。
杜兰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美容院上班了,这天,老板打电话来,说下午有一例隆胸手术,让她无论如何要到美容院来一趟。杜兰知道老板根本就没有职业医师资质证书,美容院的其它小姑娘又全都没有一点医学常识。有手术的时候,老板习惯让她呆在身边。有这个曾经的职业护士在边上,他心里才有底。
杜兰来美容院前,赵飞还在家里睡觉,他昨晚刚跟老板从省城回来,开了一夜的车,很累。杜兰可不管他累不累,一阵小耳光把他煽醒,嘱咐他在家一定要照顾好小天,还把小天要用的纸尿布奶瓶奶粉全都放到了他看得见的地方。
“你得用生命向我保证要照顾好小天。”杜兰临出门前郑重地说。
赵飞一个劲点头,还拍胸脯让杜兰放心。
这天来隆胸的是个半老徐娘,杜兰在更衣室为她更换手术服时,看到她的两个乳房像两根丝瓜垂了下来。这样的乳房就算填个冬瓜进去也挺拔不起来了,杜兰真想建议她去买一个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波立挺”,省得在这儿受这份洋罪。
手术进行得还算成功,本来老板还打算晚上带杜兰出去吃饭的,但杜兰心里惦记着小天,换了衣服便往回赶。
远远的,杜兰看到她们家楼下围了好些人,还停了两辆警车。她心里立刻有了些不安,快步奔到楼下,只见围观的人冲着楼上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她抬头,看到楼顶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在人群里,她还看到了垂头丧气的赵飞。
赵飞见到杜兰,吓得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地猛抽自己的嘴巴:“杜兰我对不起你,我把小天给弄丢了。”
杜兰的心忽悠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照赵飞的脸上就来两巴掌。但赵飞的脸已经让自己抽得红了起来,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杜兰的心软了一下,知道赵飞其实也是挺疼小天的,把小天丢了,肯定是场意外。
接着赵飞简单跟杜兰说了下午发生的事。
杜兰去美容院后,赵飞一直守着小天,虽然上下眼皮一个劲往一起凑,但他仍然打起精神强撑着。杜兰交待下来的任务他就要完成,他从跟杜兰在一块儿早就养成了这种习惯。谁叫他那么喜欢杜兰呢?
他记得一共替小天把了两次尿,喂了一次奶粉。小天中间有一个多小时时间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大约在快五点的时候再次沉沉睡去。赵飞就在这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下楼去小商店买烟。
杜兰早就交待过了,跟小天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抽烟。他陪小天玩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小天睡了,他可以到厅里抽口烟了,但偏偏这个时候兜里只剩下一个空烟盒。他犹豫了好半天,又进门确定小天真的睡熟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这才匆匆穿了衣服,趿双拖鞋到楼下买烟。
买烟大约用了十五分钟时间,赵飞开门的时候听到屋里一片寂静,便庆幸小天没有醒来。但当他到屋里去时,顿时傻了眼。
小天不见了。
就在这时,他隐隐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想循着声音去找,但却根本辩不清那声音从何而来。他四处查看了一下,屋里每一个小天能钻得进去的地方他都找了,这才确定小天已经不在这房子里了。这时,那哭声稍微大了些,好像就在这房间的某个间落。赵飞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你想这两间房子能有多大呀,声音明明就在房间里,但他偏偏却找不到发出声音的人,后来他的人都快被急疯了。这时,他听到敲门声。
敲门的是楼上的邻居,他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而且,他也觉得那哭声好像是从他家里发出来的,他已经把家里都翻了个遍,最后这才下楼来问杜飞。
俩人作伴,把上下楼的人家都找遍了,依然找不到孩子的踪影。大家都能听到孩子的哭声,但齐心合力,就是找不到发出哭声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大伙儿聚在楼下议论了半天,最后决定报警。
警察来了,带着大家又从上往下搜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最后,警察想到孩子会不会在墙里面?大家想了一下,便有聪明人想到了楼顶的出气孔。这幢楼是那种老式的平顶建筑,没有阁楼。顶上有很多像烟囱样竖立起来的出气孔。
出气孔里真的有一个婴儿,但他却不是小天。
营救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因为出气孔很窄,只能隐约看到婴儿在下面大约两米处,没有人可以钻到出气孔里,也没有谁的胳膊能够到那个婴儿。
大家想了很多办法,用勾子勾,用绳索套,找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同志倒栽葱进去用手抓,但计划相继失败。天渐渐黑了下来,出气孔里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微弱。警察为了控制现场不致混乱,隔离了现场,让不相干的群众都从楼顶平台下到楼下。
最后,警察征得了楼下那户人家的同意,在与出气孔相邻的那堵墙上打开一个大洞。洞口的位置经过仔细斟测,刚好在婴儿所在位置稍下一点,这样,很轻易地便将婴儿救了出来。
但那婴儿却不是小天。
杜兰从人群里扑进去,见到那婴儿满身血污,脸上还沾着些粘绸的液体。更重要的是,警察打开裹住婴儿的毛巾,婴儿的脐带还缠在腰上。
奄奄一息的孩子被警察立即送往医院。
事后警察对孩子的来源进行了调查,证实孩子的父母是一对在校的大三学生。他们在这楼里租了间房,女学生怀孕多时,俩人一直束手无策,甚至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流产。终于今天下午,女学生在卫生间里生出了一个早产的婴儿。俩人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婴儿。最后,那名男大学生用毛巾将婴儿裹住,爬上了楼顶,将婴儿投进了出气孔。孰料婴儿未死,发出啼哭,这才引出后来那么多事。
如果婴儿投进出气孔前便死了,那么这世上便再没有人知晓一个生命的终结了。
小天不见了,杜兰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赵飞畏缩地跟在后面,一副万死不能抵其罪的沮丧。小天怎么会丢呢,他还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赵飞下楼买烟的时候,明明把门都锁死了。杜兰最后确定,小天一定是被别人抱走了。
——抱走小天的人会是谁?是不是那个把小天放在她们家门口的人?
——他让杜兰对小天生出感情,然后再抱走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杜兰身心憔悴,更重要的是,家里没有了小天,她觉得好像被抽空了体内所有的力量。现在,她连一眼都不想看懊丧的赵飞,恨恨地回到卧室,重重地关上房门。外面的赵飞自知罪咎难逃,也乖乖地坐在客厅里不敢吱声。
杜兰躺到了床上,床上还留着小天身上淡淡的奶香。杜兰的眼里有了泪。
忽然,她触到了床上有异物,它裹在毛毯里面。杜兰起初并没有在意,只下意识地把它摸在手上。
那是一个不锈钢的扁形酒壶。
她盯着酒壶看,记忆里有些光亮在不停地闪耀。这个酒壶绝对不是赵飞的,这种不锈钢的扁形酒壶只适合装白酒,而赵飞只喝啤酒。杜兰确定自己曾经见过这个酒壶,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需要些时间来细细回忆。
这时,一个男人渐渐在她脑海里有了形状。他神情猥琐,蓬头垢面,一件白大褂上满是血点和污渍。当他走到你跟前,不用说话,你立刻便能闻到他身上那刺鼻的酒气。
他是凤凰镇卫生院妇产科的酒鬼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