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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群巫之长(二)

鱼凫王在栩成的带领下来到了青铜作坊,兴致勃勃的他决定查看一下这个将要诞生伟大的青铜器的神圣场所,也顺便看看还在那里辛勤劳动着的子民。

鱼凫王身着一袭便服,在栩成和几个武士的陪同下,从宫城出发,穿过布满人流的整齐街道,来到了新城市的西南面。果然,雄伟的青铜作坊就位于这里的道路边上,连片的建筑占据了这一带很大的空间。这是一座用粗木棍搭起的青铜冶炼作坊,木结构的上面用草甸覆盖着,好似屋顶,起到了遮风挡雨的作用。

鱼凫王走进作坊,看到正在里面忙碌着的工匠们,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到来,而都在全神贯注地忙着手里的工作。青铜作坊的一个角落里,密布着几个巨大的冶炼炉,几个工人正忙着搬运木炭。

“这木炭是干什么用的啊?”鱼凫王突然向一位正在炉边安放木炭的工匠发问道。

过了好半天,工匠才回过神来,从成堆的木炭当中站起来,他满脸漆黑,两只圆圆的眼珠子不停地转着。“我正忙呢,你是谁啊?”

“休得无礼!这是大王啊!”栩成厉声提醒道。

那工匠把鱼凫王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终于明白了,“啊!原来是大王和栩成大人啊,来看看我这冶炼炉,啊,大王请随便看看吧。”

“大王问你呢,这木炭是干什么用的。”栩成再次提醒道。

“大王,这木炭乃是加热的燃料啊。等木炭在炉子里烧热了,才好把‘将军盔’里面的铜矿石冶炼出来啊!”

“哦,那‘将军盔’又是何物啊?”

“回大王,这大大小小的‘将军盔’也就是一种用来冶炼青铜的陶制器物,只不过下人们都这么叫罢了,大王请看啊!”

果然,从旁边的一个冶炼炉里面冒出了腾腾热气,十几只‘将军盔’正在炉子里的炭火上烧烤着,‘将军盔’里面装着的是一种红色的如熔岩一般的滚热液体,正不停地向外冒着白烟。

“大王,那就是正在冶炼当中的青铜。”工匠指着那些‘将军盔’说道。

“哦,等陶器里面的铜冶炼好以后,就可以开始浇铸了。”

“哈哈!大王不知啊,古人炼铜,炼出的是纯铜,可是纯铜质地松软易脆,若直接用纯铜水浇筑成器物,那器物根本无法成形啊!”

“哦,那怎么办啊?”

“大王,如今需在铜矿中加入锡矿与铅矿啊。锡矿加入越多,铜矿越易熔化,质地也越硬,可是若锡矿加入过多,青铜反而易脆,所以还需加入铅矿,这铜锡铅的比例一定要适度,不然铸出的器物就是废品。”

果然,在作坊的另一个角落里,堆放着大量的废铜渣,大概就是冶炼失败的产物吧。

“大王,这铜锡铅都必须分别用‘将军盔’冶炼出来,然后按照比例小心配置在一起,连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错,否则前功尽弃。”

“哦,哈哈!”鱼凫王突然看见另一个工匠正蹲在炉子旁边,用一个巨大的皮囊向着炉火里面不停鼓风,“那这是在做什么啊?”

“若炉火不旺,那陶器里面的铜矿石便永远是石头,无法被化成变成铜水,也就无法冶炼了啊。只有不断用皮囊向炉子里鼓风,炉火才旺啊。”

“原来如此,本王今日真的是长了见识了。好,你去吧,本王在各处随便走走便是。”

工匠终于离开了。

鱼凫王走到青铜作坊中央的几处草棚子里,看见里面摆放着几张大大的桌案,桌案周围都是忙碌着的工匠,他们正在打磨石头。

“这石头是做什么用的啊?”鱼凫王走进一位正在忙碌着的工匠,随便开口问道。

工匠一边仍旧目不转睛地忙着手里的工作,一边回答道:“这是红砂石,准备要打磨成‘范’的,等到打磨好了之后,便把烧热的铜水倒入其中,冷却之后就可以浇铸成形了。”

果然,那些石头被制作成各种不大的人头的形状,在浇铸之后,成形的青铜器外观便也应该如此了。

“可是如果要铸成巨大的青铜神器,这么小的石‘范’如何做到呢?”鱼凫王好奇地问。

“这铸造青铜器的方法无非两种。一种叫做浑铸法,也就是用多个石‘范’拼合在一起,把铜水倒入,一次成型,主要用来铸造比较小的青铜器;另一种方法叫做分铸法,就是在分布浑铸的基础上,把铸造好的小型部件拼合在一起,体积大的青铜器都必须这样铸造。”

鱼凫王在大桌子边上转悠着,果然,看见桌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一些石像,那大概就是已经完成了的石‘范’吧。在众多石范中间,有一尊已经铸造完成的青铜像,他走过去,顺手拿起了那只铜像。那是一尊小巧的青铜人头像,这尊头像有一个圆头顶,没有帽子,里面是空心的,其中灌满了用来浇铸的泥芯,头像还有大大的眼睛和鼻子,嘴巴则眯成了一条线,两只招风的耳朵向后伸展着,略微显得粗犷,整个线条显得圆润柔和,使得头像的五官俊秀,富有阴柔的魅力。

“嗯,真是精美的宝物啊!”鱼凫王赞叹着,“这些红砂泥都要浇铸出来吗?”

“是的,一共有五十多尊这样的小头像。”栩成回答道。

“嗯,那用来冶炼的铜矿石可够用吗?”

“大王,这附近的平原地带没有铜矿石,所以臣每天都派人往来于金沙江沿岸采集铜矿石,并且通过水路和陆路运输到这里。”

“那这往来运输真是艰辛啊。”

“大王,国人为祭祀铸造礼器,乃是要献给神灵的,如此隆重的仪式,蜀人自然是全力以赴,哪里害怕艰辛呢!”

“哈哈,如此,果然是民心可用啊。”

渐渐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青铜作坊里面聚集的工匠开始增多了,为了不影响工程的进度,鱼凫王只好站在旁边观察。只见外面是一批接一批的挑夫,他们都是体形健壮、身材魁梧的蜀人,他们每人挑着一根扁担,扁担的两头挂着两支大竹筐,里面盛满了黑乎乎的石头。他们刚刚把扁担挑进了作坊里,之后马上有人分拣出这些矿石,并且分别放入特定的陶制器皿里面,等到路子里面的火升起来之后,这些器皿就被放在火上。经过一段时间的加热之后,石头逐渐融化成一种红色的粘稠液体,充满了整个器皿。工匠用一根长长的铜棍子挑起陶制器皿,把里面的铜水小心翼翼地倒入另外的器皿中,然后混合进其它的金属液体,重新进行冶炼,之后把炼好的青铜倒入制成的石范里面,等待铜水凝结之后,就可以制成成形的材料了。这样的浇铸过程需要几十名工匠的配合,这些人都是从蜀地挑选出来的能工巧匠,他们在专门的贵族的指挥之下,通力配合,准备把浇铸出来的铸件拼接在一起,制成体形更为巨大的青铜器。

看见这样热闹的场面,鱼凫王决定暂时走出这个有些嘈杂的青铜作坊,于是便又叫栩成带着他去旁边的玉器作坊看看。栩成带着他挤出杂乱的人群,可刚刚走出作坊的门口,就被从外面匆匆赶来的武士拦住了。

“大王!我是鳌海首领派来的使者,首领请大王速回王府一趟,他有重要事情禀报!”

“嗨!我先去这作坊里看看,你回去叫他等我吧!”

“不!大王,首领的事情很急,必须大王速去府里决断,首领叫小人无比亲自领着大王前去!”

“呵!你们这样烦不烦啊,真是的!”鱼凫王双手叉腰,有些生气了。

“大王!鳌海首领总管戎马之事,既然如此紧急,必然与此有关,大王不如先去去,这里有我照应着的。”

“好吧!既如此,我随你走一趟。”鱼凫王无奈地点点头。

鳌海首领生得虎背熊腰,是个身材无比健壮的中年人,那张方形长脸上,双目炯炯,嘴唇宽厚,胡须稀疏,样子好不威武。

王府里土台前面的空地上,鳌海首领来回踱着步子,他心急如焚的样子让守在门口的武士都感觉到不妙。

鱼凫王大步走进王府的时候,鳌海连行礼都顾不得了,他一个箭步冲到跟前,大声说道:“不好了!”

“什么啊?在王府里大呼小叫的!”鱼凫王早就为他不请自来的唐突感到不满了,如今又这般无礼,鱼凫王受不了了。

“大王啊,商王太甲已经决定发兵十万,大举进攻我鱼凫蜀国啦!如今消息通过商旅传到鱼凫王城,商人们纷纷准备逃离,躲避战祸,就连那支本来打算往这里运送中原玉器的商队也打算回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吗?还有什么值得着急的啊!商王来就来,我这茫茫蜀地,四面环山,商旅通行尚可,大军行进则寸步难行。至于那些中原的商人,还管他作甚!我们蜀地物产丰富,新建的作坊有的是,材料也有专人运输,哪里还需要中原运来的那些个破石头和废铜啊!”

“大王啊!请大王听我把话说完吧!”

“嗯,你进来讲。”

说完,鱼凫王头也不回,径直走上议事厅,鳌海紧紧跟在了后面。走进大厅,鱼凫王跪坐在大厅中间的王座上,而鳌海则恭恭敬敬地肃立在他面前。

“大王啊!在鱼凫城中听往来的客商们说,如今商王的十万大军来自中原各个诸侯国,一年之后才会集结完毕,到时候商王意欲分兵两路,一路将南下,取道荆楚之地,通过巴国走水路入蜀,另一路则西进至山地,南下攻打蜀地的北面,商军两路夹击,一年之后将会师新城,与大王决一死战。商王还扬言要踏平新城,使得蜀人世代为奴。”

“他敢!”鱼凫王轻轻哼了一句,他对商军的进攻毫无畏惧。

“大王啊!商军乃是中原的长胜之师,当年商汤讨伐夏桀,攻服四夷,横扫中原,靠的就是这支军队。如今商军多以青铜为武器,青铜兵器锋利无比,我蜀军多用石器,石器柔软,触之即断,战场之上,根本就不是青铜兵器的对手,我建议大王马上停止铸造青铜礼器,把废铜冶炼成铜戈铜剑,装备蜀军,以抗强敌啊!”

“放肆!你给我滚出去!”鱼凫王突然从垫子上站起来,暴跳如雷,“你给我滚出去!”

“大王,忠言逆耳,若再不从,大祸临头啊!”

“大祸临头?你敢威胁本王!本王告诉你,这祭祀与征战,乃是国家大事,本王知道,如今新都即将落成,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准备祭祀大典。无数国人肩挑背扛,从千里之外运来铜料,冶炼成青铜礼器,用于祭祀神灵,这乃是国家头等大事,哪有把用来祭祀的青铜铸成兵器,在战场上厮杀的道理,啊!那岂不是藐视祖先、亵渎神灵了吗!本王忙于主持祭祀大典,才把国中征战之事系数交给你处理,你却说出这么个主意,本王简直就不明白,你的脑子里究竟是在怎么想的!”

鱼凫王的怒吼,连站在外面的武士都隐隐听到了。

“大王啊!以青铜铸造兵器,在中原早已有了,青铜兵器锋利无比,而且坚韧耐用,不易损坏,商军因此天下无敌,如今我古蜀国放着那么多的青铜,即使偶尔铸成了铜戈铜斧,也不过是祭祀神灵的工具,如今大敌当前,大王不得不小心啊!”

鳌海首领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一场冲突再所难免了。

“哈哈!好热闹啊!哈哈!让我也来瞧瞧。”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门口,只见毓筱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诶哟!大王,鳌海首领,都在这里啊,哈哈!在下有礼了。”

毓筱刚刚走进来,鳌海便上前用双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肩。

“如今商朝大军压境,先生快劝劝大王采纳我的退敌之策啊!”

“哈哈!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 毓筱慢慢走到怒气未消的鱼凫王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道,“商军的确用青铜铸造兵器作战,无奈青铜稀有,即使是像商朝这样的中原大国,也无力全部用青铜来铸造兵器,所以如今商军依旧大量是用石器作战。而且商军喜用战车作战,我蜀地四面环山,中间有大江流过,战车根本无法踏入我蜀地一步,没有战车,商朝贵族无法指挥作战,更谈不上大举进攻我鱼凫蜀国了。”

“嗯,先生所言甚是。”鱼凫王的怒气慢慢消散了。

“可是为了联通商旅,我蜀地北面的群山之中都修建了栈道,如果商朝大军以步卒为先导,通过栈道攻入平原,然后再以战车冲击我蜀军方阵,我军岂不要大祸临头啦!还不如速速命人烧毁栈道,以防商军偷渡啊!”

“首领多虑了,如果烧毁栈道,将来如何与中原通商啊!若无与中原的往来,那我蜀地岂不成了孤岛。依我看,不必烧毁栈道,可派一股人马,往北去联络各个部落,让他们严密防守山口,堵住栈道,不允许商军通行即可。”

“那这东面的巴国如何防守呢?驻守瞿塘峡的数千蜀军的主帅乃是刚刚投降的蒼栗,此人乃是柏灌氏的后人,被大王打败后投降的,自从归顺大王之后,此人心中一向不服,一直图谋复仇,不可轻信啊!”

“哈哈!蒼栗乃是先生举荐的人,不会错的。况且驻守瞿塘峡的蜀军乃是忠心耿耿的鱼凫族人,纵然蒼栗谋反,他们也不会追随的,先生,是吧?”

“哈哈!是啊,大王高见,如此,那商王的军队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毓筱的到来使得议事厅内的气氛顿时改变了,鳌海只得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哈哈!鳌海首领忧国之心可嘉,大王,不如就由首领率领一支人马,前往北面联络,可保蜀地的北大门万无一失啊!”

“嗯。”鱼凫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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