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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蜀从西来(二) (1)

天早已暗淡,夜空里,看不见月亮的半点影子,更没有星光的映衬。暮色当中,气氛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闷,沉闷得给人一种哀愁中的宁静。气温越来越低了,山谷里吹起了凉风,使得树丛中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旷野当中的夜可以让人不寒而栗。

部落里,篝火星星点点,把这茫茫古林的一侧照耀得昏黄,那光影时隐时现,戚戚然的犹如一片惨淡的愁思,又像是历史流传下来的厚重的召唤。之后,渐渐的,部落里的篝火次地熄灭,那篝火后面隐藏着的巨大山洞陆续滑入了黑暗中,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当所有的文明之火都渐次熄灭的时候,树林的一侧里依旧还亮着篝火,那分明是一座蜀山氏部落的洞穴,洞穴的规模似乎不大,但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篝火的上面,依旧竖立着一支木架,上面是还隐隐遗留着烤羊剩下的绵绵香气,旁边却看不见一丝的残肉和碎骨。略带寒意的夜色中,一缕篝火代表着生命的信息,而这信息,也显得若有若无,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洞穴里,少女正趴在那位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年轻人身上,她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出来,轻轻地摸着年轻人突出的眼睛。

年轻人是这茫茫大山中蜀山氏部落的成员,名叫蜀山淇,少女总是亲切地叫他蜀山哥。蜀山淇是蜀山氏部落的酋长最为器重的年轻人,他很有希望将来继承部落联盟首领的地位。

“爷爷说了,他希望你以后能够成为这里人民的首领,在大山、土地和江河之中的神灵的保佑下,掌管这一方老羌人的后裔。”

少女名叫蜀山颖,是纯正的蜀山氏部落酋长的孙女,她的爷爷,正是大名鼎鼎的蜀山氏部落的酋长。

“呵呵,老羌人,那些老羌人早就把我们遗忘到天边去了。”

“哎呀,不要说对祖先不敬的话,这里是神灵出没的灵山仙境,不要被听见了,对部落不吉利的。”少女连忙轻轻捂住了淇的嘴。

淇的心里不能平静,他始终相信部落里的那些关于先人的传说。部落里的老人们都那么讲,蜀山氏是一个更加古老的名叫羌的民族的支派,不知多少代之前,他们和老羌人一同生活在大西北广阔的雪域高原上,在遥远的地方正在经历大洪水的反复与折磨的时候,那里的依旧生活得如天堂里的人们一般。那时候,就算是雪山深处的神仙,也经常造访他们的部落,并且总是给人们带来无穷无尽的欢乐。但是好景不长,雪域高原的气候开始反复无常起来,酷暑与严冬的交替,最终换来的是彻底的寒冷。原始的人类遭遇到的最可怕的境地就是食物的骤然短缺,而食物短缺的后果则是部落往日的宁静和祥和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争夺。争夺的结果是,蜀山氏部落不得不离开高原,沿着羌人的祖辈们从来都没有走过的那些东南方向的下山之路,来到地势更低的地方寻找生存的希望。

虽然那些事情都是淇不曾经历过的,但是在他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被剥夺感,他感觉自己的部落被人欺辱了,他感觉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他的心里,他仇恨自己的祖先。

劫难之后,蜀山氏没有灭绝,他们向东进入相对低矮的大山,他们不断击败当地的部落,从那里得到了生存的土地,他们与土生的华人杂居融合,并且继续向东南迁居进入岷山地区,依山势而居,垒石为穴。从此,居住在岷山河谷的人总是自称为蜀山氏,而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羌人身份。

淇觉得,不是部落里的人们忘记了,而是羞于提起。

岷山崖壁上的石室,是蜀山氏人的居所,而蜀山氏部落的老人逝世后,要在石壁上掘开山洞,作为棺椁埋葬自己的遗骸。这些,都是蜀山氏人生存的印记。

在部落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这传说,蜀山淇不是从老人们那里听到的,而颖才是最先告诉给他的人。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蚕女的娴淑女孩,生活在那遥远的未知年代,当时的蜀山氏部落没有统一的首领,周围都是些零零星星的小部落,人民也在这些小部落首领的统摄下各自过着聚族而居的生活,部落之间的争斗和分合是难免的。有一次,蚕女所在的部落被相邻的部落烧杀劫掠,她的父亲也被抓去做了人质,家中仅仅剩下一匹父亲平时乘坐的老马。蚕女非常思念父亲,于是就对马说,马啊,如果你去把我父亲救回来,我就嫁给你做老婆。这马听了蚕女的话,高兴得不得了,便偷偷地跑去把主人驮了回来。但是这个被救回的父亲一听说要把女儿嫁给马做老婆,就不干;马当然很生气,又是跳又是嘶鸣,还以绝食相威胁,蚕女的父亲也不是好惹的,就一气之下把马杀了,剥下的皮和肉都晾在厨房中。这天,蚕女从厨房中经过,那张马皮突然跳起来,一阵风似的把蚕女卷走了;过了几天,人们看见马皮落在对面的桑树上,蚕女变成了一条蚕,正在一边吃桑叶,一边吐丝把自己裹住成为一只茧。

蜀山氏部落擅长养蚕,而蜀山颖更是织布的高手。但蜀山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技术是从哪里学来的了,她只是知道,部落里面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有人发现了养蚕织丝的奥秘,部落里的这种技术被代代流传下来,作为蜀山氏后人的颖,自然也掌握了这样的技术。

甚至,蜀山颖对自己父母的印象也不那么深刻了。

大约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夺去了颖的父母的性命,只留下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和作为部落首领的爷爷一起生活,这样的生活也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年了。在那场灾难之后,颖跟随着部落一起迁移,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风雨飘摇,他们才寻找到了这个幽静的山谷作为栖息之地。

这样的迁移,在颖的印象中只有一次,但在部落的回忆里,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在部落里面,并没有首领的位置一定要传给后人的习俗,所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爷爷就一直在部落里面的寻觅接班人,从小就常和颖在一起的蜀山淇很自然地成了爷爷喜爱的人。蜀山淇力大无比,搏斗狩猎都是一把好手,而且性格坚毅勇敢,常常有过人的想法,所以,爷爷觉得,这个蜀山氏部落的支脉人物,一定是将来蜀山氏全体部落的希望。可惜,他还太年轻了,爷爷的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在正统的蜀山氏部落周围,分布着被蜀山氏部落统摄的大大小小的许多支脉,其中,西陵氏、高辛氏和有缗氏算是其中较大的几支,而在其中也不乏可以继承首领地位的人才,他们也都有继承酋长职位的想法。一旦不能和他们处理好关系,部落之间的纷争就很容易发生,而纷争的结果则必定是部落之间的灾难。

蜀山氏部落虽然早早掌握了关于蚕的知识,但是自从离开先祖,他们便常年生活在岷山的深处,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是极其艰难的,能够驯养桑蚕,织些衣物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根本不可能让部落里面的所有人都穿上蚕丝制成的衣物。

颖的爷爷是蜀山氏的首领,自然可以得到一件丝质的衣服,但这样的礼遇不是人人都可以享有的。蜀山颖坐在淇的大腿上,用手轻轻地摸着穿在他身上的那件用兽皮制成的上衣,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哥,你为什么不肯接受爷爷赐予你的那件丝衣呢?”

“部落太艰难了,我不能享有这样的奢侈物啊。”

“可是,你未来就是部落的首领了,为什么还不可以拥有的。”

“首领也不应该占有所有的东西啊!”蜀山淇一下子坐了起来,两手撑在地上,表情严肃地说。“部落能够生存下来,一直繁衍下去,靠的不是山川的赠与,更不是祖先的恩惠,而是全族人的团结,只有全族人的团结,才会有部落的生存。只有部落里的每个人都活下去,部落才有能力活下去,这个时候,如果好东西都被首领占有了,那如何让部落里的人都活下去,部落又如何活下去。”

蜀山颖被他突如其来的豪言壮语说懵了,她伸手扶住了蜀山淇的肩膀。

“要是部落里面的人都这样想就好了,你看看高辛氏和有缗氏,哪个部落的首领不是狼子野心啊!”

“那是因为他们安稳惯了,觉得部落的生存没有危险了,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有部落的财富了。要知道,遭难无处不在,这是部落的历史证明了的,他们的想法也会改变的。”

“难道爷爷的想法错了?”

“老酋长是多虑了,因为部落首领的权威还不至于使其成为炙手可热的差事,而真正的权威仍然是属于天地间的神灵的。问题在于,分歧一旦产生了,部落的酋长能否化解,使其不至于瓦解整个部落。”

“哦。”颖似乎放心了。

蜀山颖重新趴在了蜀山淇的身上,她的手伸向了蜀山淇那略微突出的眼皮上,从眼皮顺着眉心,一直摸到了那只鹰钩鼻子的尖部,这双如螃蟹般突出的眼睛,是正统的蜀山氏部落的标志。

“爷爷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在一起了。”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淇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伸出双手,轻轻搂住了颖的腰。

他知道,他老人家总是不放心,害怕今后自己的地位不保,而这是老酋长特意安排的,这样做可以证明自己真正的蜀山氏的后人,今后别的部落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但淇的心里却豪不担心,他相信,这天下除了神灵的力量之外,还没有他蜀山淇解决不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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