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睁眼。
我睡着了。眼角干涸。一睁眼、一闭眼,一片黑暗,我竟无梦靥。
静静地起身,外面早是黑夜。
本该下意识地找那被我丢弃的簪子将头发再又盘起,我突然觉得,没有找这簪子的必要了——至于,到底为什么?呵……我根本已无力说话。
麻木地望向窗外,四下一片黑。蓦地想起左雨大哥似乎去找蝉英了,他说她不见了,一定是去找绝严夺回被拿走的冰魄残片。
他们的声音都已疲惫无力,那日魑魅惊现,他们,一定受伤不轻。
即使这样,还苦苦执着地要夺回冰魄、开启寒魂吗?
“杨左雨!你必须听……”
突然一声颇是疲惫却不屈不挠的声音打破夜的宁静,那话语中带着几分急切的担忧和焦虑,却不知怎的在某一瞬被堵塞在喉。
是蝉英?她被救回来了?
“现在还不是你做主的时候。”
那便没错了,这是左雨大哥的声音——他们的声音,似都比原来无力许多,想到左雨大哥才说到蝉英要去绝严那里寻回冰魄残片,莫非他们在那里又和绝严轰轰烈烈交手了一次?
心里猛然一紧:魑魅的出现已让他们的元气消耗许多,他们怎能贸然又去找绝严!我急忙向外奔去,却见蝉英与左雨大哥盘腿坐在地上,周身泛着冷冽蓝气,于幽深的夜空中颇阴森诡异。蝉英的面容极其疲惫,嘴角竟还渗着点点血迹,紧紧皱着的眉头写满的尽是深深的痛苦与不甘。
左雨大哥的额头上汗珠密布,那运气的双手青筋突暴、颤抖不止,已显得万分疲惫,然而他却仍吃力地持续着运气,双眸中闪烁的坚定不移的光彩,直入心魂。
蝉英。左雨大哥——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蓦然气止,蝉英犹如一叶薄翼虚弱地向后倒去,就在左雨大哥的怀里。看着她昏睡之中仍不甘地皱起的眉头,左雨大哥竟是怜惜地一笑,抬起手去,抚平了她眉间的疙瘩。“真是的,还叫我不要逞强。”
一抬头,他终于望见我。我上前一步,他却用手势示意让我等一会儿,便抱起蝉英往她的房间走去。我远远地望见他将蝉英小心翼翼地置于床上,为她细细地盖好被褥,烛光掩映熹微,他的神情似乎十分满意,像完成了一个怎样的愿望般。
心竟然像被榔头砸了一样极疼。曾几何时,我与风又何尝不是如此。
左雨大哥站起身来。我看出他的身体已是十分虚弱无力,几乎不能单靠自己支撑着站起来。我便赶忙跑到蝉英房内,搀住他的腰背,将他送回他的房间去。
他在长椅上躺下,脸色惨白,嘴唇干燥至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死里逃生的难民。我给他盛了杯水:“冰魄残片取回来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水,一饮而尽,断断续续地道:“……是,抢、抢回来了。”
“你们受伤了。”我低低地说道。我知道这句话不是他所想听的——他们受伤,意味着敌人又有可乘之机,他们何曾想这样?然而,这是事实。
“绝严也受伤了。”左雨大哥吃力地说道,“蝉英,用召唤术唤回了冰魄,绝严双拳难敌四手,我以受伤引他中计,他也被我砍伤。”
“何苦。”我坐下来,看着他昔日炯炯有神意气风发的双眼今日却被疲惫和忧愁填满。如不是因为我和风,又何至于牵连到左雨大哥?他却并不搭腔,只是幽幽地转过头去,目光却投向了才离开不久的蝉英的房间。
凝视。
我突然笑了,偷笑出声的那种关不住的窃喜。
他一惊,忙转过头来:“……你笑什么。”
“左雨大哥,你瞒不过梦的。”我又起身为他倒了杯水,“你和蝉英,是不是?”
他竟脸色一变,我看见两片红云从他脸上浮动而起,瞬间染红了一片苍白。他似乎也觉察到了失态,竟羞涩地别过头去:“……什么什么的,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其实我早就和风商量过这个了。看你们俩对对方那个担心焦急的样子,三岁小孩儿都能看出毛病来。一口一个‘左雨’呀,叫得可甜蜜呢。”我故意侧过眼去,一副诱供的样子看着脸色绯红的左雨大哥。他现在的样子真是可爱,脸颊红扑扑的像两个苹果,好似哪个小孩儿的秘密被人发现,正慌乱羞涩呢。
“……”他仍不说话,笨拙地抬起头挠挠头。
我嘿嘿一笑:“好啦,你们郎情妾意的,就是没人肯捅破那层纸。行啦,这次我就自作主张给你俩做个媒。明天我就告诉蝉英去。”
“别!”
他突然弹坐起来,抓住我的手,两眼皆是深深的惶恐不安:“……不要告诉她。我……我不能害了她。”
害了她?我心里一震。他似乎看出了我心底的思虑,松开了手,长长叹了一口气。方才的忧虑立即成了深重的忧伤,那般绵长和艰深的神情,像极了一个身怀万千秘密的人思虑着曾经的历史。他看着自己厚茧遍生的手,久久。
“蝉英她……其实并没有你看起来那样冷酷淡定。”他淡淡地说着,双目似乎缓和了一些,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还记得她第一次给我服寒冰散的时候吗?当时,我们都不想让你知道风被延维魔附体这件事,但你毕竟发现得太快了。为了瞒住你,她突发奇想来了那一招,当时她一直背对着你,但是我看到她的表情,其实充满了担忧和害怕。她怕她瞒不住你,会被你反驳甚至拆穿,当时她的表情是多天真多慌乱多像个孩子啊。”
他的表情里有淡淡的无奈,更多的却是独一无二的怜爱。“还有那次,延维魔的元神,其实早就借机转移到你腹中的孩子上了,风为了打击延维魔,不得不出此下策而让你重伤。蝉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我都看不下去了,她一直骂一直哭,还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枉费你待他那么好,直到她骂得没力气了我才把她带走,不然风根本没机会接近你。蝉英——其实她内心就是个单纯的孩子啊。”
是啊——也许这也情有可原吧。常年身居冰洞、潜心修炼,对世外红尘、江湖血雨,一概不知,也就不会沾染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虚伪和不堪。“可是,”他却又突然沉重起来,眼皮重重地垂下去:“即使我对她如此……我也是不能与她明说的。”
我一惊:“为何?你对她有情,她对你也有意啊!女儿家的心事,我还看不出来?”
“不是她——是我。”他仍注视着他厚重的手掌,那么沉的眼神、那么沉的姿势,像拖着沉甸甸的负债。“梦,你不懂的。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一辈子的烙印,挥不走、抹不去,除非你再也不在这个世上。我再不能,也不敢像风这般地去爱。”
“……”
左雨大哥,究竟怎么了?什么叫再也不能?难道他曾经……也这般地去爱过?蓦然想起,曾经我在廊道上听见的,当风对左雨大哥说明他对我的心意之后,左雨大哥说的那番话,也似有这般意思……
“而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升阴力,取出寒魂,消灭延维。至于其他,日后再谈吧。”他将一直握在手里的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重重地将杯子扣在桌面,像暂且放下了某些沉重的负担。我一怔,本该要开口安慰或是告辞,却莫名地说出了那隐隐埋在心里却深知可能性不大的话——
“你们,有没有想过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