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菜地，我们可以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了。很快，菜地里种满了四季蔬菜，我们甚至还种下了十来株银杏树和樟树。在菜园的一角，还搭起了一架鸡舍，养了十几只下蛋母鸡。不过，养鸡实在失算，一年光稻谷就要吃一百多斤，每月还要另买不少玉米喂养它们。每天，我从临川的住处跑到抚州的菜地，喂鸡关鸡，打扫卫生，虽说我凭离休证乘公交车免费，但来来回回八公里，上车下车也挺累人，有时乘车的人多，特别是上下班高峰期，车上人拥挤，老年人站都站不稳。这期间，为了那些鸡只，我老伴每天还去学生食堂捡残菜剩饭，一天少则七、八斤，多则十几斤，鸡一下子吃不完，还得把它们晒干以备用。有时候，我看见老伴驼着背，拿了塑料袋在食堂拣剩饭，实在不好意思。
后来母鸡开始下蛋，这才算添了一点乐趣，有时一天能拣到7、8个鸡蛋，心里很安慰。立秋之后，有母鸡进入孵蛋季节，为了不让它们孵蛋，我绑住它们的脚，放在太阳下，结果晒死了两只。快到冬天时，有黄鼠狼来偷鸡，叫人防不胜防。就这样，先后养了三四年的鸡，鸡下的蛋还不够饲料钱，其中还不包括人工上的投入，但人老糊涂了，帐算不清，只好欲罢不能。后来，电视上出现"禽流感"的报道，我俩心里开始担忧，在亲友和儿女们的反复劝说下，今春我们把剩下的那几只鸡全部送了人，几年下来，它们都养到了5、6斤重。
2007年，我家菜园被邻居饶元庆/饶建华夺去了一大半。
饶是地区烟草公司的干部，他单位属垄断经营性质，效益好，他家里财大气粗。当年开发商邓友仔/邓木仔盖这些房子的时候，曾经向饶贷过款，现在，邓因为还不起贷款，就私下与饶达成协议，以我家菜地作为部分贷款赔偿给饶。眼看着花费了多年心血的菜地，突然变成了别人的地盘，我们老夫妻为此呕气不过，四处找人说理，人家说，你买的是小产权房，虽然你过去与开发商签过协议，拥有房屋的后院，但是没有拿到房产证，协议不受法律保护。最后，我与老伴商量，说，算了，我们人老了，与恶人争不过，自认倒霉吧。
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想法，等产权证批下来之后，赶紧把房子卖掉--实在不想与蛮横无理的人作邻居。他们这些霸占别人东西的人，终究会遭报应的。
不过，我困惑不解的是，既然法律不保护小产权房的交易，那政府当时为什么又要允许开发商开发这样的房子呢？
事情实在没有天理！
唉，我们这样辛辛苦苦拾掇出来的菜地，眼睁睁地，就这样又被断送了。
十二、老棺材
1998年春，我在《绿色大世界》杂志上发表了一首名叫《向日葵》的短诗，诗中写到：悠悠岁月长，葵花向太阳，虔诚注目礼，金盘展辉煌。诗是写着玩的，那年我在阳台上种了几棵向日葵，等到葵花开放的时候，我心里很高兴。
《绿色大世界》杂志是一家以介绍花卉、园艺知识为主的杂志，也兼顾一些文学、言情的小文章、短诗，在每一页页面的边边角角处，刊登有各类交友信息。那些篇幅较小的短诗，随笔，也刊登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同时，短诗下面还会署出作者的姓名、地址、邮编等个人资料。
结果，我的这首"葵花诗"被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的一位女青年看中，她二十挂零，还在职校里念书。她特意发来一封长信，表示要和我交朋友，信中写道："兴隆密友，你好！我在《绿色大世界》杂志上看到了你的佳作，我拜读了数遍，越读越有趣，深表羡慕，我也喜欢诗歌文学--愿通过诗歌的桥梁，把我俩联系起来，结成密友--请你多多帮助我，指导我！"
"我是职校的一名女生，学的是电子专业，枯燥乏味--现在我想利用业余时间阅读诗歌文学作品，对此感到饶有兴趣--落款：XX敬上"
当我接到此信后，感到很是奇怪，一首短诗竟然能够被一个女孩子青睐！
我把此信拿给孙女和老伴看。孙女十六岁了，她很不屑地说："这个女孩在向老爷爷求爱呢，说不定是专门骗老年人钱财的骗子。"老伴读过信后，先是有些同情，觉得女孩子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变成了这样，随后，她竟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意味。
我认真想了想，给她回了信。我说，我是一个老人了，不是什么密友，你要叫爷爷，你要好好学习，人生岁月不要蹉跎。没想到那女青年竟接连来了两封信，信里有不少亲密的私语，我觉得害臊，把信藏起来，这一下老伴火了，大发脾气，恶狠狠地骂起来："老棺材在走桃花运，老牛想吃嫩草！"并勒令我：立即与那骚女人断绝书信来往！她把这些信搜出来，等着儿女们回家的时候，好拿出来示众。她还向儿女们哭诉，"两个人写一些失魂落魄的信，还不让我看见。我为你们姓汪的人家，一辈子吃苦卖命，实在不值得。我要是死了，老棺材马上就会找一个年轻的。"谁知，儿女们和她开起玩笑，说，"那是你活该，谁叫你为姓汪的人家吃苦卖命？你要是去世了，老家伙肯定会找一个年轻的，要是能找到年轻的，谁还会要老太婆呢？"
老太太气得哭笑不得，只是口口声声说，"真想把老棺材咬死才解恨"。
我那时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再三向老伴解释："你是明白人，可以想想，一个在临川，一个在内蒙古，相距万里，未见过面，就会失魂落魄？真是天大的笑话，莫大的侮辱，污人清白。"
我赶紧回信，说："你不要再称我什么密友了，我老伴很厉害，是"母老虎"，请勿再写信！如果你对我的诗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情和爱，让它消失在遥远的银河。"
一场家庭的虚惊之后，再想起这件事，实在觉得纳闷--这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十三、最快乐的事情
1991年，我办妥了离休手续。
按照国家政策，1949年10月以前，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前参加革命工作的，都可以享受离休干部的待遇。我符合这个条件，不过，整个办理离休的过程却比较曲折。当时，临川县教育局没有找到我的档案，说，没法证明我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伴急了，想到应该去求人，去送礼，但又没有可以送得出手的东西，只好在晚上，拎了个灰布袋，里面装了一些儿女们孝敬我们的土特产，像个乞女、小偷一样，出去求人。我不愿意和她出门。
因我过去在崇仁县秋溪中学教过书，教育局于是派人到崇仁县教育局查档，谁知那边也未找到我的档案。这真奇了怪了。我想到五十年代自己曾在抚州实验小学工作过，于是亲自跑去抚州地区教育局查询，结果也没有下落。后来得到熟人点拨，请地区人事处发函到解放军0965部队干部科查询，那是我参军的部队，最后部队证明我是1949年9月参军的。
办好离休手续之后，我的待遇比一般的退休人员好出很多，我享受的是老干部待遇，除了可以享有按在职工作人员的标准调整工资的待遇之外，每年还有离休干部活动费、年节费，还有什么护理费、菜篮子工程费等等，而且，离休干部乘坐公交车免费，外出旅游，凭离休证，可以免门票费等等优惠。关键的是，离休干部生病住院的医疗费，可以实报实销。所以，每当我坐在家里，想起自己安逸的晚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这全是托党和国家的福，我衷心希望国泰民安，江山永固！
离休之后，我除了外出打了几年工之外，大多数时间呆在家中，开办家庭旅馆，操持家务，再有闲暇时间，就报名参加了县里的老年大学学习班。老年大学是离退休人员的活动场所，学校开设有文史班、花卉栽培班、书画班、文艺班等几个专业，后来还增加了一个医疗保健班，老师都是从离退休人员中挑选出来的。我参加了书画班，专攻山水画。平时一个星期学习一两次，主要是临摹，我断断续续学了五、六年。后来，老年大学举办学员作品展览，居然有外地画商前来收购，就像买菜一样，按一幅三十元的价格挑选了一批，我的一幅"山村新貌"的作品，还未及装裱，就被人买走了，另外一幅"中岳嵩山"的临摹作，有人甚至开价到了三百元。我知道自己的书画技法还差得远，只是玩一玩，消遣而已，没想到也能获得社会的承认，心里很是得意。老伴见此情形，以为这又是一条新的致富之路，她为了鼓励我专心画画，主动承担了很多家务，我没有上她的当--画画只是图个自娱自乐，像我这样的水平，就想靠此发家致富，实在是妇人之见。
后来，书画班的同学、熟人，一个个都走了，我也就不再去上课了，只有在每月一次学校的活动会上，还会赶去点一下卯，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为了鼓励离退休干部出来参加活动，点名之后，学校总会给大家发放一些纪念品，诸如肥皂、毛巾、牙膏之类的东西--人老了，就象小孩子，对这些小东西也看得很重。俗话说，"宁在世上捱，不愿土里埋"，能够活在世上，多领一些纪念品，心里还是很高兴。
我现在眼睛不好，画也不画了，耳朵也快要聋了，听不见，看电视的时候，得坐在电视机跟前，才听得见里面的声音，可离得近，眼睛老花，就只看见里面的人在晃来晃去，看着看着，头一勾，就睡着了。
人老无用，一眨眼，就是一辈子。
我这一辈子，读书是读对了，可惜读书这条路没能走得下去，好在在农林学校那几年，还算学到了一点实用的技术。后来参军也参对了，参军改变命运，这一点，我要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国家，没有他们，我哪有今天的幸福晚年。
不过有时候，我偶尔也会觉得，做人没味。
怎么就没味呢？人这辈子活得太辛苦、太操劳，从来没有轻松过--少年时作田苦，求学时来回交通阻塞苦，养家糊口苦，老年的时候，钻在钱眼里苦，从来不得自由，哪能不苦呢--孩子们叫我念阿弥陀佛，我是无神论者，什么都不信，认为人死了就死了，四大皆空了，什么都不信，这正是信仰自由的表现。
我老伴信佛念佛，我说她信佛信假的，因为她心里总还是想着钱啊钱的。她天天在观音菩萨面前烧香也是烧假的，总在想着求这求那，求不到的时候还怪罪菩萨。不过，这也是她的信仰自由，我不能干预。我俩已经度过了金婚年纪，老伴她也是一生坎坷，含辛茹苦，养大六个儿女，现在她都70多岁的人了，还整天为儿女发愁，想不开，放不下。我概括她：善良、寒酸、小气、能吃苦。我俩的结合，是上一辈子的宿缘。
儿子问起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我反复想，这个问题实在不好怎么回答。
要说最快乐的时候，应该数1954年，我刚从部队转业回家的那几个月光景。
那时候，汪家村面前山下的水田里，有很多的鱼、虾、青蛙、螺蛳之类，我常带了牡花侄女去抓鱼，每一次，都可以抓到很多鱼。回到家中，我总要叫母亲分一半鱼给牡花，牡花的娘郑四女/郑九香，她见到那么多的鱼，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她笑嘻嘻地对女儿说："去，下次又叫叔叔带你去抓鱼。"
说起来，就那一段时间，我最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那段时间，堪称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①白花蛇舌草，属茜草科植物，叶子尖细如蛇舌，开小白花，在江南各地有广泛分布，其药性微凉，是清热解毒，消炎消肿的良药。
②"玉茗"的由来，源自明代大戏剧家汤显祖的名号，汤是江西临川人氏，号玉茗堂主，有《临川四梦》传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