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双灵动饱含泪水的双眸,邵修城胸口处的陌生空寞一下褪尽……
邵修城一剑挥断她身上的绳索,将她抱起,往自已的明黄帐营处奔去。
身后的众将士,一干人全愣住,这是他们洁僻的皇帝?
抱着她坐在自已的龙榻上,蹲了身为她除去脚上满是泥宁的靴子。
李田文早已让人备了水,端着一旁侍候。
邵修城亲自绞干了毛巾,细细地为她擦着脸上的粉尘还有泪渍。
他只有做些什么,才可以强按下心里失而复得的狂喜,才能忍住将她抱进怀中,狠狠地疼惜一番的冲动!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象父亲照顾一个孩子一般,为她洗脸,净手!
此时的她鬓发凌乱,脸上沾着泥污斑点,好好一件衣袍,现在也被乱枝划扯得残破,模样可谓狼狈至极。
她稍稍一抬手,便牵动浑身各处的细小伤口,不禁痛得呲牙咧嘴!
换了三盆的水,那张玉脸儿方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睁着一双兔子般的眼圈,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流着。
唇一抿,压制了所有的情绪,眉眼淡淡,道:“都十六岁了,还动不动流眼泪。”顾不得帮她净手,又给她擦着眼泪。
一旁的李田文笑着提醒:“皇上,不如让奴才侍候宁公子沐浴。”这样擦,几个时辰也弄不干净。
邵修城换一条毛巾,看着她笑着,他一双眸暗得能榨出最浓的墨:“身上净是小伤口,沾不得水。就这样擦着将就。李田文,你让人吩咐弄膳,衣儿这会一定饿了。对了,拿件干净的衣裳,先换了。”
“我要先吃东西!”挣回一点力气,她破啼为笑,“我好饿,可以吃掉一头牛了。”让皇帝侍候着更衣,她可没这胆,还是吃饱喝足,自已动手换吧。
脏就脏了,她又没洁僻!
帐营中不比皇宫,自然没有常备的糕点。
邵修城笨手笨脚地倒了杯茶,见她两手黑乎乎,只将茶水递到她唇边,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道:“马上来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怎么把自已搞得这么狼狈?”用软布慢慢地帮她净着手,十指夹缝中全是脏泥。一泡入水中,整盆水刹时全黑了。
邵修城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蹙蹙眉,抬头对上宁红衣兴灾乐祸的笑容,忍不住缩回了手。
“掉进猎人废弃的捕猎坑里了。我上不去,只好挖着壁上的泥土垫高了,才爬出来。”她咽了咽口水,还是觉得饥肠辘辘。
“皇上,我让赤焰他们通知你凤家有问题,你没收到?”
“接到你的口讯,迟了一步,让凤安平带走了十万。也幸有你的传信,朕马上下旨,让姚光义接手西北二十万人马。”
“安阳和容玉如何了?”这两人出事后,她又匆匆出使,少得不一番牵挂。
“朕将安阳赐婚于姚君桦,总算安阳能明白朕的苦处。下嫁当日,很平静。容玉伤养得不错,如今能下地行走,不日便恢复正常。倒是你,年纪小小吃尽苦头,以后还敢不敢任性妄为!”
“我哪有任性妄为?”她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不甘地驳了一句。本来嘛!虽然差点丢了小命,但总算是不负一番苦心,没让局势往更坏的发展。
“那悬崖能随便跳?既使落在卫扬这阉人手上,朕也有办法救你出来。你偏偏选了最不可取的方式?朕教你十年,你便学个这样的本事?还有,朕给你的暗戒,是让你在危急时救命的,你倒用来自裁?”他虽眸中带着严历斥责着,但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他为她还活着而起的好心情。
“皇上,衣儿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她指了一根指头,作发誓状,“仅有一次,下不为例。”
膳后,忍着痛,她坚持沐浴。
打理好一切后,她提了笔,将记忆中的布兵图勾画了出来。
有了布兵图,调整了相应的作战策略,加上皇帝亲征,宁红衣的归来,邵国将士的士气大增。
两军拉据战,大小战役打了十几场,但是,意外还是来了,两个月后,大雪封山。
宁红衣望着漫天的雪花,放眼一片,白雪茫茫。
这两个月来,两军作战,自然,有关祁营的消息,也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
传闻,那风采夺人的凤四公子竟得了失心疯。
传闻,他把自已困在青河险滩的悬崖顶,日 日用吊绳攀下悬崖找人。
所有来见他的人,他一率不见,抱括姚卫君和苏青瑞。
凤安平亦只当这儿子魔憎了。
刚听到那个名字时,脑里瞬时扑进当时那个画面。
他指着乔语嫣,浅浅笑意:“自然是她!”
一股莫名的悲恸从心底慢慢透蚀到全身
不是说,让自已不要悲伤,就可以把悲伤全部流放。
不是想把一切断得干干净净,心里就没有尘埃......
可这些情报,她一概不信。
凤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疯?
何况是他亲手放弃的女子。
日 日下深崖寻人,找她么?可笑!
她平安回到邵营的消息也定是瞒不住祁国的帐营,难道凤四全然不知情?
不过又是一场作秀。
就如那次伶从馆后,所有的人以为凤四被宁家杖责在家养伤,实则他早已潜入祁国,与皇太后密谋。
凤四这一局摆得有点离谱,不过是个笑谈。
今年的雪直直比往年早了近两个月,而且连绵不绝。
邵修城观察地形后,果断做出撤离到高处扎营。
宁红衣也赞成,虽然目前扎营之地三面环山,适合过冬。
但今年的雪势过大,不到两日,积雪已过尺,按这样下去,若发生雪崩,那他们的扎营之地,便成了天然活冢。
在高处扎营,对所有将士来说,是个苛刻的考验。
大雪封山,虽两军停战,但补给已断,所余的粮草只能勉强过冬。
所有将士一律停止供暖,包括邵修城亦中止了让李田文往自已的营帐内增添木碳。
这样的寒冬,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里,宁红衣穿着厚厚的衣裳,将自已包得严严密密,躲在被窝里。
今夜,每回感到昏昏欲睡时,她就用手心里的暗戒刺醒自已。
今晚,她一定找出连日来疑虑的答案。
很意外,居然是他。
他脱了白色的狐裘,盖在她的身上。
悄悄地上了她的榻,将她护进怀中,他的身体确实很暖,让人依恋。
原来——
连着几夜,离奇的温暖,甚至一夜好眠,不会象初时半夜冻醒。
初时疑是邵修城命人偷偷往她帐中烧暖碳,但观察帐中,似乎没有留下烧过碳的痕迹,也没有余味。
他开始轻轻地为她脱去厚重的外袍,想用自已身体的热量去温暖她。
“老兄,我醒着!”她睁开眼,很平静,甚至连平素的讥讽之色也未见,指甲却掐进了手心。
大雪封山,飞鸟绝,他是怎么混进来?
在他欲开口时,她猛地截住,目光灼灼,唇边却绽着一抹盛放的笑,柔声轻问,“什么也先别说,我只问一句!”
他神色悯然,动了动唇,含下。他的眼中流转着一抹期待,似乎知道她要问些什么,复变黯然,低声说:“你问。”
“回到当时,你还是选她么?”选她生,就是让她死。至今回想,那是一种连指尖都要冻结的心寒,可她,还是想要问!
彼时若璃也好,顾晓枫也罢,缺的全然是勇气,爱到了生畏,不敢去探求真相,到了事情无可挽回时,换得一身的伤痕!
看着宁红衣的笑,凤四只觉得心突然被掏出,然后狠狠地按进了一盆冰水里。青河险滩的那一跃,是她亦是他的梦魇,他知道,终其这一生,这根刺,将永生扎进她的胸口,她疼,他更疼!
“我要的,是你们两个都好好活着。我......”声音蓦然变得有几分低沉,无耐,带着无尽的烦躁,就算内心的悔意早已让他快要呕出血,他亦无力说服她,事实胜于雄辩,那一日,他的的确确把生的希望先留给了乔语嫣。
“我只问当日,你选的是谁,你回答便好。”她斩钉截铁,眸光凌历,近乎死绝地望着他,“你亦可以不答,但我今生只问这一次。一次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