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冤狱 (2)

接下来，赵高表情忧虑，语气神秘地告诉胡二世，丞相李斯的大儿子李由现任三川郡（河南洛阳白马寺东）郡长（守），和楚国剧盗陈胜之流素有私交，所以盗贼从三川郡过时，李由从不出击。据线人说，他们之间常有书信来往，因为现在尚无证据，所以一直没敢禀报您。现在天下谁不知道丞相掌权，权势要大过陛下（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

经故事大王赵高一番绘声绘色地连哄带骗，丞相李斯内奸、公贼、叛徒的形象在胡亥不大灵光的大脑中顿时鲜活起来。

傻孩子胡亥现在很焦虑：怎么办？

赵高跳着忠字舞胸有成竹地向胡亥建议，俺们要以证据说话，以法律为武器，向天下人彻底揭穿李斯阴谋集团的丑恶嘴脸，将李斯打翻在地并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搜集证据这事就交给你了！胡亥把这个任务完全交给了赵高。

这好比安排《伊索寓言》中的狼去找羊一样！

李斯毕竟不是羊，赵高的意图很明显，要制他死地，他必须反击。

因为彻底和赵高翻脸，李斯不再能见到胡亥，只有上疏攻击赵高，在举报信中，李斯攻击赵高的罪状有：处心邪恶，行为危险，贪得无厌而且窃取皇帝的威信作威天下。

春秋时期，集军事家、战争理论家、刺客为一身的曹刿先生曾发表过一个著名的论断：地位越高越愚蠢（肉食者鄙）。

李斯老师一定是在无竞争的高干岗位上呆得过长了，他表现出脑萎缩的初期症状。

他这攻击的文章写得主题鲜明然而内容空洞。全文都是主观评判而缺少论据，拿不出任何实质上可以套牢赵高的的证据。以这篇不入流的文章想将赵高扳垮无异隔靴搔痒，隔山打牛。

理所当然，胡亥把这告状信当作奸人李斯对正人赵高的诬告、陷害和人身攻击。

胡亥召见李斯，用诗一样的语言歌颂赵高。他说，赵高同志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帝国的人。他不因安适而放纵自己，不因危险而改变追求（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他品性高洁修养完善，忠贞不渝；他靠忠诚晋升官职，靠能力巩固地位（洁行修善，自始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他精明廉洁，精干而有魄力。体察下情，领会上情（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

在胡亥的眼中，赵高千娇百媚，尽善尽美，集人世间所有美德于一身。

最后，他质问李斯，为什么我认为赵高是贤人，你却偏要怀疑？我除了赵高还能信任谁？

李斯无语，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他深切地感受到赵高的可怕。

之后，胡亥甚至将李斯的检举信转发给赵高阅，赵高没放弃这次表演忠诚、打击政敌的机会，他告诉胡亥，现在李斯最为顾忌的只有我赵高，我一死，李斯一定会篡国夺权。

正面交锋的第一回合，李斯攻得很淋漓，败得很彻底。

政治豪赌的下场

现在轮到赵高出手了。

赵大人明白，经过他处心积虑、殚精竭虑地运作，现在搞掉李斯的时机已经成熟。

他所缺的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弹着点。

赵高很有耐心，他可以等待。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某日，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共同上疏胡亥。奏章说，现在关东（函谷关以东）地区大盗并起，政府军虽然消灭了很多，但不能禁绝。究其根源，这都由于政府不断征敛，激发民变。请求皇帝考虑暂时停止修建阿房宫的工程，减少戍边士兵数量，减少皇室物品征调和运输。

这是一篇很有见地的奏章，既指出了当前的危机，又分析了产生危机的原因，并提出了减缓危机的建议。

减少征敛，与民休息，釜底抽薪是避免进一步激化社会矛盾的高明策略。

然而，在赵高老师给胡亥同学的解读下，这篇奏章处处显露出李斯阴谋集团的卑鄙用心和险恶目的：他们想通过减少皇帝威仪来打压皇帝的威信，并借机收买民心，最终篡国夺权。

胡亥像被赵高点燃引线了的二踢脚，跳得很高，炸得很响。

他质问上疏的大臣，我作主天下这两年来，群盗蜂起，你们没本事没能力消灭盗贼，却要改变先皇的遗策，你们对得起先皇吗？你们对得起我吗？你们凭什么还身居高位？

在赵高的建议下，胡亥继而采取严厉手段，下令逮捕李斯、冯去疾、冯劫。

先抓起来再慢慢料理。

胡亥并委任赵高担任“李斯反胡亥阴谋集团”专案组组长。

秦法素来严苛，赵高不是善类。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不甘受辱服刑，旋即自杀。

轮到李斯丞相了。李丞相拒绝自杀，被收监狱。

对他的不自杀，我们很好理解。李斯信奉的是老鼠哲学：生存第一；要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所有道德、道义、尊严均为前两条让路。

分析一下李斯。

李斯是个有理想、有追求、有文化的人，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抛开沙丘阴谋，参与修改始皇帝遗诏，逼死公子扶苏、将军蒙恬这事不说，就在二十五年前（公元前233年）李斯曾经因为忌贤妒能而向赢政大帝进谗，以刑狱手段谋杀了说话结巴、才华横溢的韩非同学。

现在李斯也将品尝到冤狱的滋味，报应不爽！

李斯既然不肯自杀，赵高开始忙碌。

他一方面对李斯进行严刑拷打。李斯入狱之初，曾自以为凭借自己功高善辩最终能证明清白，得到平反。他洋洋万言，上书胡亥证明自己有功无罪，然而，李斯的辩护状根本没机会送呈胡亥手中就被赵高拦截了。

公元1951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在朝鲜板门店展开朝鲜战争停战谈判。在谈判桌上，美方代表曾倨傲地扬言：让飞机、大炮去辩论吧。

赵高对付李斯的策略是，用重刑去和李丞相辩论吧！

据不完全统计，赵高对李斯在狱中用刑达一千余次。李斯熬刑不过，开始自污有罪（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污服）。

赵高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为防止李斯翻案，他指派门下走狗扮作胡亥特使审讯李斯（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李斯最初还为自己辩护，结果换来更严厉的苦刑拷打，最后，真正的胡亥特派员到来，李斯也拒绝相信，不敢翻案。打服了。

在另一方面，赵高安排人员罗织李斯之子李由的通敌罪证。

事实上李由已然为帝国殉职，被项羽所杀，应当算是秦帝国烈士。这事难不倒赵高，指鹿为马本来是赵老师的强项。

赵高向胡亥汇报，李由通敌证据确凿。

铁案如山。

胡亥对赵高的办案能力和赤胆忠心大加赞赏，赵高，你终于为帝国除去了一个毒瘤，功不可没！

对于叛国贼李斯，则以其罪大恶极，处以五刑(一、刺面；二、削鼻；三、砍足；四、鞭刑；五、斩首，剁成肉酱），夷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李斯在被绑赴刑场途中，伤感地对陪着一并处决的二儿子说：我们再也不能牵着猎犬，同出上蔡（河南省上蔡县）东门，追逐狡兔了。言毕，父子俩抱头痛哭。

这是一幕悲惨的场景，遗憾的是，在今后的数千年中，这样的场景还会不断重现！

唐代有个叫胡曾的诗人，曾经对李斯冤狱发过如下感慨：

上蔡东门狡兔肥，

李斯何事忘南归？

功成不解谋身退，

直待咸阳血染衣。

如果上天再次给李斯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是否仍会选择作一只粮仓的老鼠？

李斯死后，赵高志得意满。他继任丞相职务，天下大事，全由赵高决断，当然包括马或鹿的命名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