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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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甘罗的使团队伍已经出咸阳东行百里，经函谷而入长平地界。
太行山脉绵延连亘，郁郁葱葱的山野中，林海似绿浪滔天，沿着刀削斧劈的悬崖跌落千丈，蔓延至千回百转的漳水岸边。
马车外，一个敏捷的身影不断雀跃于树梢之上，时不时地朝马车队伍投来一瞥嫌弃的眼神。不久后，那身影从树梢上窜到马车旁，将手臂翻在脑后，郁闷地说到:“少庶子，照你这么个走法，几时能到得邯郸?”
甘罗躺在马车里，眼睛也懒得睁开，只是浅声细气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做其他回答。
那人瘪了瘪嘴，又无奈地跳到了树梢上雀跃前行，更加凸显了马车队伍慢悠悠的状态。
他叫章邯，甘罗对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可惜的是，甘罗上辈子十六岁就去当兵了，没读过多少书，对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物没有太多了解，甘罗只是隐约记得有个叫章邯的家伙。
章邯是吕不韦派来的，他是侯府三千门客里剑术上的佼佼者，很年轻，只有十七岁，仅仅比甘罗大五岁而已。
至于为什么派他来，甘罗也说不清，虽然吕不韦口头上说是派一个高手跟随以防不测，但是啊，甘罗总觉得吕不韦是派他来盯着自己的。
有趣儿的是，章邯这家伙武艺虽好，但长得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类型，吕不韦不该是派这样的人来盯着自己吧。
所以，甘罗真的是猜不准了缘由了。
张唐的马车在最后边，跟了很多天，但他却和章邯不一样，不但没有抱怨使团队伍走得慢，甘罗甚至还感觉他很喜欢这个慢节奏。
因为每到一处城池驿站休息，张唐总喜欢到处看看，偶尔瞧见一些新式糕点，便巴不得带上个几十斤上路一般，活脱脱一个老吃货。
甘罗觉得，张唐应该是在咸阳城里待的太久了吧，有这个机会再次看看外面的世界，总归是有些喜悦的。更何况，赵国多危险呀，慢慢走不好吗?
太阳越来越高，直到挂在了使团队伍的头顶正上方，此时人、马、马车的影子已经缩成了一团。
马儿被晒得暖洋洋的，悠悠打着响鼻，反正也没人鞭它，它享受着温和的阳光，蹄子迈得更加惬意了。
甘罗睡醒了，在马车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掀开车帘朝外面的人问到。
“到何处了?”
旁人答到：“回禀大人，快到竹城了，大概还有六十里。”
六十里，甘罗听到这个数字瞌睡又来了，这还得走两三个时辰呢，想到就烦。
走快点?那是不可能的，马车行驶在这种山涧土路里，若是速度快些，那种颠簸真的是要把甘罗的肺肠都快抖出来了，这也就是甘罗为何让马车队伍走得这么慢的原因。
无聊啊，甘罗叹了口气，暗暗埋汰一句，见天气不错，他也决定不再在马车里窝着，随跳下马车，顺手摘了路旁的一截树枝权当遮阳伞用，悠哉悠哉地迈起脚步。
“少庶子何故弃车步行?”章邯见甘罗下了马车，赶紧蹿过来问到。
“坐累了，走走而已。”
章邯白了一眼道：“跟着队伍走了这么久都不累，那马车行得如此之慢，少庶子也嫌坐得累人?未免也太柔弱了些。”
甘罗戏谑道：“跟章兄弟比，我确实柔弱了些，不过嘛，自古文武泾渭分明，我可是走的文定天下的路线，要那么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身体作甚?”
听到这话，章邯差点笑起来，他强压笑意，干咳两声道：“少庶子的愿景很宏大嘛，不愧是甘相的子孙。”
甘罗真有那么宏大的愿景吗，这倒不一定，甘罗想捞这个差事来做，只是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
吕不韦弄权不假，但对于人材的渴望和大力提拔一样不假，既然现在在他手底下，何不借着他的势力一直往上爬呢，甘罗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有足够的实力和他抗衡，那时候，自己便不再是他吕不韦的棋子了吧。
“那你的愿景呢，章兄弟?”
“我……?”
章邯反手指着自己，显得有些惊讶。
“当然，人嘛，若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何区别呢?”
听到甘罗这话，平素有些严肃死板的章邯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章邯忖了片刻，然后目光炯炯，竟闪出两道杀气，他略一屏气，猛地抽出佩剑凭空舞起一朵剑花。
“章某人欲与天下豪杰共较高下！”
甘罗叹了口气，说道：“君侯府上的那些剑客，死在你手里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怎么，章兄弟还没杀过瘾?”
“那些废物也叫豪杰?”章邯自信满满地回道，“再者说，章某杀了那些无名剑客毫无用处，因为鬼谷天下书的剑谱之上不会提升我半个名次，倒是那些废物想要快速成名得到君侯的器重，便前来挑战章某，我从不手软，故而悉数杀之。”
聊到鬼谷天下书，甘罗起了不少兴趣，这个名字甘罗也曾在翻阅书简时看到，但知之甚少，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剑谱上的家伙，那得好好了解一下了。
章邯和甘罗讲得很起劲，一路上说了很多关于剑客的事情，这其中也提到了“公羊恒”这个名字，在章邯的口里，这个怪老头在燕国成名已久，是燕墨的第一游侠，可惜的是，他已经死了，是甘罗亲手杀死他的，直到现在，甘罗都还能清楚的记起怪老头脸上的那颗大痣，还有那根又黑又粗的毛。
想到这里，甘罗下意识的摸了摸腰带里藏起来的鱼肠剑，那是怪老头给的。
“专诸刺吴王僚名震天下，鱼肠一剑，力透三甲……”
在甘罗思绪飘远走神之时，章邯又讲了很多东西，甘罗没头没脑的听着，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着实让甘罗打了一个冷颤。
“专诸功成身陨，那不祥之物鱼肠剑也不知所踪……”
不祥之物！
这四个字顿时惊得甘罗后背一寒，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几步。
甘罗很快稳住脚跟，竭力地控制住惊异的情绪：“鱼肠剑竟是不祥之物，这是何故?”
章邯侧过头来看着甘罗，模样也很惊讶：“此事流传两百多年，少庶子你竟不知?”
“快说！”甘罗拧眉催促到。
章邯停下脚步，将鱼肠剑的来路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专诸曾与一大汉厮打，众人力劝不止，其妻一唤，他便束手而回。伍子胥得知大赞曰：屈一女之手，必展于万夫之上。后来伍子胥荐其助公子光刺吴王僚，但专诸念老母在堂寡妻无助，对于行刺之事犹豫不决。其母得知此事大骂专诸，并自缢而死以迫其决心，其妻葬母之后也撞坟而死，专诸悲拗至极，随以所佩短剑，染妻血，砺锋刃，刻碑文，以示必死之心，终刺吴王僚。
解释完后，章邯便道：“鱼肠剑染至爱之血，怀至亲之怒，杀性太重！虽功成，却已成不祥之物也！”
甘罗目光一滞，眼前竟冒出一道残影，仿佛是公羊恒那张怪异的脸在朝他邪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