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豪举起手里的旧篮球，抡圆了胳膊，把它狠狠地砸向篮板最中间的位置。
“嘭”木质的篮板发出了一声闷响，摇晃了几下，连带着只剩下了铁圈的篮筐一起晃动，还掉下了一小片漆。
球笔直地反弹到了球场周围的铁丝网上，撞出了一连串的响声，然后又滚回到了许天豪脚边。
许天豪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一坐倒在地上。
“啊”伴随着一声，他一拳砸在身下的水泥地上。
四周仍然是一片安静。只有蝉鸣给了他回应：傻×！
“哼！”他哼了一声，笔直地躺倒在地上，双手双脚都分开，整个身体摆成了大字形，也不管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弄得多脏。他用力睁大双眼，笔直地望着开始变得越来越暗的天空，像是要在里面找出什么。此时此刻，他在这只有一个小号的半场的小破球场里，努力地尝试去解开自己的心结。
不知不觉的，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了。一个有一个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苗向军，整支星海队，以及那无数个曾经和他作对或者伤害过他的人，不停地在他的面前转。他们脸上堆满了得意的贱笑或者不屑，嘴里骂着：傻×！傻×！
赵嘉明、吴海川和周俊扬也出现了。他们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斥责他：你这个不顾集体的家伙！你害得我们输了比赛！你不配做我们的队友！你快滚吧！
突然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再次呈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个几乎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下午。在他放学回到家的那一刻，妈妈离开了这个家，并且带走了属于她的一切。唯一剩下的，只有那张字条：儿子，妈走了，跟你爸好好生活吧。
紧接着，他又看见了爸爸落魄的样子。无心工作，被炒鱿鱼，成天酗酒，喝多了就出去耍酒疯，不发疯也整天睡觉
“大豪。”
“谁？”他一把从地上翻起身来，不顾自己的眼眶里的两滴泪已经落了下来。
“是我。”
莫宇杰如一座高塔一般，静静地站到了许天豪的面前。天空已经变得灰暗了，只有铁丝网外的一盏路灯照了进来，照着他的身影，拉出一道无比长的影子。他的脸上没有责备，更没有冷漠，只有温和与关心。
“老老大”许天豪呆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呢，你怎么躺这儿睡呢？”莫宇杰笑着蹲下，拍了拍许天豪的肩膀，递给他一瓶饮料，“先喝点吧。”
“老老大，”许天豪闭上眼，低下头，努力不让眼泪再流出来，“对对不起”
“先不说这个，”莫宇杰摆摆手，“你还没吃饭吧？我让小豪去买盒饭了。”
“我我不饿”许天豪摇头。
“不饿就少吃点。”
不一会儿，郑天豪拎着两袋子盒饭回来了。
“用不用给你爸送一份去？”莫宇杰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在睡？”
“没事，不用，”许天豪摇头，“他今天没喝酒。我给他弄了饭了。”
“他好了吗？”
“算算是好了吧，”许天豪往自己家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柳叔叔已经跟他说了，让他明天就去帮着搞那电器批发的事。具体干啥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至少他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郑天豪走过来，把两个袋子放到了篮球架旁边的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凳子的石墩子上，打开装菜的袋子，把里面的四份菜分别拿出来，一字摆开，又把装米饭的袋子拉扁，让饭盒露了出来。
“老许，你想吃什么味的？我买了四种。”
“老大，为啥买四份啊？”许天豪问。
“怕你不够吃啊，”莫宇杰自己挑了一盒饭，拿起筷子就吃开了，“再说了，我也不够吃啊。”
三个人的胃口都很好，不一会儿就全吃完了。
“你不是不饿吗？这么快就饿了？没影响胃口嘛？”莫宇杰开玩笑。
“嗯。”许天豪闷哼一声，抱着头，坐在了石墩上。
“我知道。”莫宇杰坐到许天豪旁边，搂住他的肩膀。
“老大我”许天豪很纠结。
“大豪，我先问你个问题吧，”莫宇杰转过身，看着许天豪，“你觉得，你老大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这个”
“别急，慢慢想，”莫宇杰笑笑，“怎么想就怎么说，没关系。”
“当当然是很厉害的人啊，”许天豪连连点头，“球技那么棒，有那么多朋友，还那么大方，那么大度”
“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当然是好人啊！”
“不，不，”莫宇杰摇头，“其实我根本不是好人。”
“啊？为什么啊？”许天豪吃惊地问。
“这么说吧，”莫宇杰摊开手，“凭你对我的了解，如果有人跟你说，我以前也经常打架，你信吗？”
许天豪连连摇头。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人敢跟我打，因为他们早就被我吓跑了？”莫宇杰笑着问。
“不，不，不是，”许天豪摇头，“老大，你这么好的人，也会跟人打架吗？”
“我不会主动去打别人，”莫宇杰说，“但如果谁敢来打我，我一般不会忍。”
“这这不是应该的吗？挨打不还手的那不是窝囊废吗？”许天豪不明白。
“我曾经打瞎过一个人的眼睛。”莫宇杰淡淡地说，好像在说自己打死了一只臭虫。
“啊”许天豪和郑天豪同时惊呼出声。
“来，小豪，你也过来。”莫宇杰冲站在门口的郑天豪挥了挥手。郑天豪几步跑了过来，坐到了莫宇杰的另一边。
“大豪，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年的我，就跟现在的你差不多？”
“嗯。”许天豪点头。
“我也曾经是个很狂的人。我也曾经嚣张过，冲动过，也惹过一些事。如果不是那样，我也不会去找秦震单挑。”
“我的对手不只是胡凌飞一个，还有一个人。他叫韩绪鹏，和我同岁。我和他初中就在一个学校，当时我和他同年级但不同班。当时，我和他是全校闻名的两个风云人物。”
“因为球技吗？”郑天豪问。
“对，我是当时全校唯一一个能扣篮的人，他是唯一一个能换手上篮的人。当时全校没有谁的球技能跟我们比。我和他也分别算是各自班里男生中的老大吧，不过我只是有不少的朋友，而他还有一群小弟。当时我们班和他们班总是一起上体育课，然后两个班就一块打篮球，有时候打到最后，就变成了我和他的个人对抗了，因为其他人的水平都太次了，跟不上我们。”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许天豪问。
“人渣，”莫宇杰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他干过的很多事，都跟我那天训练时候跟你们说的那事差不多。我不想再提了。”
“那这么说那件事是他干的？”
“不是，他在那件事发生以前就转走了。”
“那你们也是因为性格不合才闹起来的吗？”郑天豪问。
“不全是，还因为一些破事，”莫宇杰晃了晃脑袋，“但最重要的，是因为一件事。”
“什么事？难道是因为嫂子吗？”
“你真聪明。”莫宇杰拍了一下许天豪的背。
“他也追嫂子？”郑天豪问。
“对，他也喜欢上了雪瑶，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一块上了高中以后，他就开始骚扰雪瑶，不停地给她偷着扔纸条、发短信，还经常送东西，有时候里面还写了很多猥琐的话。”
“你和他还是不在一个班？”
“不在。当时我和胡凌飞都是刚进校队不久，忙着练球，没空去管他。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加入校队，甚至不怎么打球了。后来雪瑶被他给惹烦了，就当着他们班的好几个人的面把他给骂了一顿。”
“啊？当面去骂他？”
“嗯，”莫宇杰点头，“当时他本来想要发火的，但当时他们班的一个老师过来了，所以这事就这么压了下来，直到那一天。”
“哪一天？”许天豪问。
莫宇杰从石墩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掐腰，眼睛望着前方的铁丝网。
“那是一个星期五。放学以后。自从那天雪瑶把他骂了以后，我每天放学都送她回家。每天放学以后，她就在学校的自习室里等我训练，完后我们再一起走。但那一天球队突然接到通知，说要临时加练半小时，于是我就跟雪瑶说，让她自己先回去了。”
“那发生了什么？”许天豪问。
“他带着他的几个小弟在一条小路里把雪瑶给堵住了，”莫宇杰的语气突然变硬了，“想欺负她。”
“啊？”郑天豪也站了起来，“那他们做了什么吗？”
“没做成什么。雪瑶及时喊来了人，把他们给吓跑了。”
“那然后呢？”
“然后雪瑶就报告学校了，学校本来是打算开除他们的，后来好像是他们几个家里面找了什么关系，才让他们转到了别的学校。”
“那这样的话，那件事不就应该完了吗？”
“没完，”莫宇杰摇了摇头，“但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他了。”
“啊？那么老大，你的意思是？”许天豪问。
“没错，是我主动去找他，然后把他给揍了。虽然从此以后，他没再骚扰过雪瑶。”
“刷拉刷拉”突然刮起的风吹动着球场外的几棵树，把树叶吹得唰唰作响。
“呃”许天豪和郑天豪同时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打人，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次。原因很简单，就是我那天跟你们说的，我无法容忍任何人伤害我最重要的人。大豪，当时的我真的跟现在的你一样，容易冲动，容易发火，”莫宇杰摇了摇头，“而且很难顾忌后果。”
“那那，老大，”郑天豪往前走了两步，凑到了莫宇杰身边，“你是怎么揍他的？”
“那是因为铁龙。我们俩本来都互相发过誓，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现在，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们了，毕竟它已经过去很久了。”
“哎，老大，铁龙是谁来着？”郑天豪问。
“你忘了吗？那天我们去玩的‘加游站’的老板啊！”许天豪说。
“嗯，那是外号，不是名字，”莫宇杰解释，“凡是常去店里玩的人，相互之间基本都不叫名字，只叫外号。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对我也是像大哥一样，很照顾我，教我玩各种桌游，还便宜卖给我游戏卡。”
“哦，那这跟铁龙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铁龙刚开店不久，曾经跟韩绪鹏他哥一块合伙做过几笔生意。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没跟我说是什么原因，总之两个人闹翻了，不再一起干了。然后，就在一个周末，韩绪鹏突然跟着他哥一块来店里面闹事，硬说铁龙欠了他钱，非要让他还。”
“然后就打起来了吗？”
“对，铁龙一开始还跟他们讲理，结果越讲他们越不听，于是就开始砸东西了。当时我正在二楼，跟另外几个常来店里的人一块打牌。我刚一听见他们开始砸东西，我就冲下去了。”
“他们有几个人？”许天豪问。
“一共八个，”莫宇杰伸出一只手，比出一个“八”的手势，“其中有两个跟你体形差不多。铁龙拦不住他们，就喊我下来帮他，然后我就刚好跑了下来。”
“然后你就跟他们打了吗？”
“嗯，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打架的，因为雪瑶不喜欢暴力，”莫宇杰转过身，面对着许郑二人，“如果当时韩绪鹏没去的话。”
“那那你们怎么打的？”郑天豪问。
“我一开始没打，而是先骂他们，”莫宇杰说，“为了把他们彻底惹火。只要他们先动手，那他们就理亏，我就是正当防卫，毕竟我只有一个人，他们有八个。韩绪鹏那家伙先火了，握着拳头就朝我冲过去了。紧接着，后面那几个人也冲了上来，其中有两个还拿着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