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不见艳阳的天空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小的雪花纷纷落下,飘飘扬扬,为斧头山披上了一件纯净的白色外衣。
而这一雪夜,亦成为赵熙云人生里再次悲痛面对死亡的一夜!
刚用过晚膳不久,院外的一阵声响令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天踪门的弟子一向冷静,他住下的这些日子里也一向安静,现在又已入夜,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的大事!
忽然,周翼推门而入,连禀报都省了,待他拧眉看向周翼时,一颗心顿时往下沉。
周翼此刻两眼木然,面色惨淡,宛如失魂落魄,嘴唇颤动着,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她……她……她去……了!”
“她……你说的是谁?”赵熙云霍地绷直身体,凌厉地手抓周翼的肩膀,冷声发颤地问:“谁,你说谁去……谁去了?”
“是李三小姐……天踪门主与李少爷正赶……去!”不待周翼说完,他已经大力推开周翼,飞奔而出,往她住的隔壁院落而去。
她房间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天踪门下弟子个个伤感地望着门内,一副悲怅不舍的表情,房内传出铁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叫唤着“小姐……”
赵熙云一声大喝,狂风大起,刹那间将围在门口的弟子推出丈余远。
“菱儿!”
见人就推,有阻碍就打,他很快就来到了她床前。
她完好无缺地平躺在床上,肤色蜡黄,双眼阖着,一脸平静,好似睡着了一般。
“不可能!”他一把抓住她露在被外的手,一探脉搏竟毫无跳动的痕迹,不甘也不相信地探上她的鼻息……突然,他绝望地抓住她的双肩用力地摇晃,几近崩溃地大叫:
“菱儿!你醒醒,你别睡了……菱儿!”
“快醒醒,菱儿!不要睡了……你睁开眼睛啊,菱儿……”袁熙紧咬牙根,双手握拳,无法言语地望着轩王也是自己好友的赵熙云悲痛以至于不愿相信她死去的事实,心里悲叹:如果你不逼菱儿嫁你,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众人皆为赵熙云的悲痛而动容,良久,都没人出声,任由他摇晃着已经没了气息的躯体直至他将她平放回去,沉默而悲伤地注视着床上已无知觉的女子。
“你!你为什么不救她?你不是江湖上的神医吗,为什么不救她?”他转身拉住天踪老人,眼眶赤红,悲伤浸漫眼底。
“我是人,不是神!”天踪老人佯装伤心地一锤自己的胸口,痛声道:“菱儿死了,我才是最伤心的人!我为她费尽药力,耗尽心力,却仍然救不回她,我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袁熙意外地看着师父出彩的‘悲痛’表演,一时愣在那里。
“要不是你,菱儿她还不会这么快病入膏肓,都是你,她明明不喜欢你,你却偏偏逼她嫁给你,害她烦心忧心,伤了五脏肺腑,一病如山倒,神仙也难救!”天踪老人彻底将演戏天赋展露,痛恨而悲切地指责着赵熙云,“都是你!你这个罪魁祸首!”
“我?我害了她……”指责的话语字字如利刃,声声似无形的弩箭,皆射向他这个在场唯一的一个靶子。一时之间,他只觉疼痛难当而委屈莫名。
“菱儿啊……你走了,我怎么向你死去的娘交代啊,菱儿……”老头推开赵熙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在床沿,声声哀痛可赚人热泪。
门外的弟子听闻门主的哭声,皆单膝下跪,同声劝门主‘节哀顺变’!
袁熙也一脸悲痛,上前扶起师父,假意低声安慰,道:“师父,您不要太伤心了,菱儿肯定不愿意您这样的!”
“都是你这臭小子,什么狗屁王爷,你给我滚,滚出我天踪门!”天踪老人抹把眼泪,一见杵在那里像根木头的赵熙云,不由怒由心生,一挥掌便将毫无防备的他扫出门外,落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映着微弱的光,可以看到嘴角有血丝渗出。
袁熙大惊,师父演技太好,真看不出盛怒之下的师父出手是否拿捏得当,要真重伤了轩王可不是什么小事。瞬即跃到他身旁,将之扶起,吩咐赶到的周翼:“周翼,你快带王爷离开这里,菱儿的死,我师父极其悲痛,哀怒攻心之下,难保会伤了王爷!”
“袁熙!你说,是我害了菱儿吗?”赵熙云毫不在意自己嘴角溢出的血液,抓着袁熙的手问。
“这……不是!”袁熙有些困难地回答。说不是,却让人感觉他的勉强,令人很容易误会这是违心之论。
“我知道了……”他像是深受打击般摇摇欲坠,靠在周翼身上。
“滚!”又一声怒吼,天踪老人像是恨不得将赵熙云大卸八块般,喷火的双眼在白花花的发须中更显可怖!
“王爷……”周翼自知在天踪门,他们的实力不足以与天踪老人相抗衡,以保护王爷为第一优先,周翼扶着他就想走出去。
“不!我要带上菱儿!”赵熙云甩开周翼,纵身过去欲将她的尸身带上。
“你害死她还不够吗?还要让她死后不得安宁吗?”天踪老人像一尊巨大的雕像堵在房门口,白发根根飞扬着无形的怒气,不见动作便将接近的赵熙云打回去。
不死心的赵熙云再次上前,却被天踪老人一掌击在胸口,飞出老远,‘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快滚,否则……我让你下黄泉去见菱儿!”
周翼不容他分说,快速点了他几道穴位,向袁熙作个揖,背上赵熙云,快步离去。
袁熙望着周翼背着赵熙云,带上那几个王府随从,冒着雪一路走远了,才回过身。
“青儿,你跟上,要确定他们是回了洛城!”吩咐着,袁熙叹口气,“给府上带个信:菱儿病逝,请爹允许我将菱儿葬在斧头山!”
青儿领命而去,袁熙又吩咐师弟设灵堂,明日一早下山去买一副上好棺木,准备菱儿的葬礼事宜。
夜半,雪,渐渐歇停。
床上的女子宛如沉睡般恬静美好,缺乏正常血色的脸上有一只手轻轻触摸着,温柔的声音在再无第三人的房里,低沉地说着:“菱儿,再委屈一阵,等明日一早确定他们回了洛城,你就可以不再是菱儿了!”
师父故意伤了轩王一掌,让他死不了,却也得救治。轩王是皇上新封的洛城之主,前洛王唯一的儿子,生命矜贵,周翼他们绝不敢轻慢,肯定会带着受伤的轩王连夜赶回洛城,只是,她还需得沉睡一夜,以防万一!
过了今夜,这世间再没李香菱的存在,她真正摆脱了李香菱的身份,也摆脱了轩王未过门侧王妃的身份,成了真正自由的肖宇!
他一向淡漠的嘴角浮起温暖的浅笑,对她出的计谋深感无奈而又庆幸。
她的死遁计谋来自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不同的是,人家是情投意合的一对遭受双方家族的反对而生的计谋,她却是为了逃避婚事彻底换新身份而出,不过,就像她说的:不管黑猫还是白猫,能抓老鼠的都是好猫!计策有效就好,管它是不是殊途同归呢!
这三个月,她不止长了身高,听师父说她的武功精进神速,更得一世外高手为师,习得了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照日剑法,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为她高兴之余,他也不免为她担心!
江湖险恶,纷争不休,怀有高强武功固然好,却只怕也免不了陷入武林恩怨,抽身艰难。况且照她的性子,‘白芋女侠’怕只不过是小试牛刀吧!
“菱儿!”手指滑过属于李香菱的眉眼,却疑惑地嘀咕:“你究竟是不是菱儿?”
难道真是一抹来自异时代的灵魂吗?异于常人的行为举止,离经叛道的谈吐言论,的确不是真正李香菱身上会有的特质,可是,如果她只是一抹灵魂,既然突然来到,是不是哪一天也会突然离去?留下的,也许就像现在这样一具没有呼吸的躯壳?
他一惊,被突然的胡思乱想吓得惊跳起来,对师父的灵药失去原有的信心,慌乱着冲出房间,直奔师父的药房。
“师父!”气都不敢喘地来到,他劈头就问:“解药呢?给菱儿的解药在哪?”
天踪老人正在打坐,闻言不悦地皱眉,道:“袁熙,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我不能再等了,菱儿她……我现在就要菱儿醒过来!”
“现在?”白眉扬起,注视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你是担心菱儿醒不过来,怕为师的药有问题?”
“不,我……我……”张着两片薄唇,袁熙竟然说不完整一句话。
“也罢!既然轩王已走,明日做个葬礼的样子掩人耳目便可!”天踪老人叹息着,知道徒儿是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呀!
“谢谢,谢师父!”接过那颗救命般的黑色药丸,袁熙的心潮稍稍平复了些。
“记住,你需帮她渡气化开药力才行,否则……”他望着已经疾步奔出的袁熙背影止住了未说完的话,摇摇头,起身不再打坐,跟着袁熙后面而去。
那小妮子有什么好,招惹了一个轩王爷还不够,连他的好徒儿都不放过!袁熙本来还有所顾忌,如今知道他与菱儿并非亲兄妹,那感情只怕像是水库开闸,奔泻千里而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