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便是冬至,家家都要吃饺子。苏亭提前一天回了侯府,苏星学里也放了假,一大家子人,团团圆圆坐了,就连周姨娘也得了个位置。
苏晴自打回了侯府,便觉着赵老太太看她的目光叫人慎得慌,就连万氏对着她总也有些不自然。五岁那年被拐的事,苏晴至今记忆犹新。因此暗自警惕,只装样子咬了几口饺子边,待得父亲放下筷子,便也立时放了筷子。
万氏如今十分注意苏晴的举动,目光一扫苏晴碗里,便见几个饺子几乎纹丝不动。又和赵老太太对视一眼。
苏晴是习武的人,五感本就比常人敏感,万氏的举动,都叫她看在眼里,只不动声色。
苏亭吃了饭,便坐在厅里喝茶,见着四个儿女都还乖巧,心情十分不错。万氏见机,忙推了苏星上前,道:“星儿如今也八岁了,昨儿和我说,也想跟着爹爹习武呢。”苏亭眉头微挑“哦,往日我要他学武,你不是不肯么?”万氏忙道:“原是妾身没见识,这习武可以强身,星儿就算学不到他哥哥那般本事,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苏亭道:“这话不错,只是他如今再学,已是迟了,真个只能强身健体了。”又问苏星:“练武可是个苦差事,你可吃得苦?”苏星早被万氏教好了一套说辞,此时便原原本本地背了出来:“二姐姐是女子尚且能吃苦,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还不如女子了,必定不让爹爹失望。”
苏亭便道:“那好,明日卯时初,你到我书房来,我先教你些基础。”苏星听得卯时初就要起床,小眼一鼓,小嘴一翘,顿时有些不情愿,一旁的万氏见状唯恐苏亭察觉赶忙推了一下苏星:“星儿,还不快谢过爹爹!”苏星这才无奈行礼道:“谢谢爹爹。”苏亭武功已到了极高的境界,只要有心,什么样的动静能逃过他耳目去?但只因尚在襁褓之中就被父母抛弃,幼时就暗自发誓,我若有了儿女必定尽我所能善待他们,惟愿他们一生都平安喜乐。因此几个儿女有什么要求,从来都是满足,对着儿女也尽量和颜悦色,努力做着一个慈父。
此时心下已知苏星并不十分情愿,也不揭破,转头和苏香说了一会话,又关心了苏昔的身体,这才起身道:“晴儿,跟我到书房去。”
苏亭父女一前一后出了门,屋里剩下的人心思各异,赵老太太盯着门口的方向眼色阴沉,万氏只在心里冷笑,苏香和周姨娘不愧是母女两,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苏星和万腊梅是没什么感觉,唯有苏昔,愤愤地一跺脚,撅着嘴道:“爹爹就是偏心,只喜欢二姐姐。”说罢一扭身,回自己院子去了。余下众人也都纷纷散了。
苏亭的书房里原也盘了一座大炕,父女二人便向炕上坐了。小厮刘继泡了茶来,苏晴赶忙接了,捧与父亲。苏亭笑道:“你这丫头,最会讨人欢心。最近在别院住着可还习惯?”苏晴道:“爹爹送的别院自然处处都好,那会住不惯呢。”苏亭拍了拍苏晴的头道“爹爹让你受委屈了,原想打杀了他,看你继母份上,也只得罢了。”苏晴笑道:“本就没什么事,只是有些人天生便讨人厌,爹爹放心,晴儿可不是能吃亏的。”苏亭又笑:“你在家里,自然没人能叫你吃亏,有朝一日嫁了人,还能不吃亏,爹爹也就放心了。”苏晴十分不想嫁人,这样的世道,做姑娘是娇客,家里处处宠着,做了媳妇,就要伺候公婆,丈夫,还要生儿育女,或者管教丈夫的姨娘们。等闲还要受婆婆小姑的气,那是人过的日子吗?此时父亲说起,便道:“嫁人有什么好,我就一辈子陪着爹爹好了。”
苏亭只当她是孩子话,并不放在心上,父女两又絮絮叨叨聊了半饷,苏亭忽然来了兴致要检查苏晴练功的进度,好在苏晴穿了一条凤尾裙,裙摆十分宽大,辗转腾挪毫无障碍。
二人就在院子里练了起来,苏亭只使了三分力,饶是如此反应速度,应对技巧也不是苏晴可以比拟的,二人未拿兵刃,只比拳脚,苏晴勉强支撑了二百个回合,便无力再战。苏亭哈哈笑道:“这回出去,是长进了些,看来雄鹰关在笼子里是飞不高的。今后有机会多出去见识见识也好。”苏晴闻言心里一喜,这辈子她努力适应环境,尽量规规矩矩做个大家闺秀,外面的世界她也不是不向往,只是为了她父亲和哥哥也不能做个处处叫家人忧心的异类,人生在世,要有自己的理想,更该认清自己的位置,承担自己的责任。这是她上辈子经历种种挫折和反思之后才明白的事。当然如果在父亲允许的情况下,小小地出点格,她也是不会反对的啦。
苏亭望着女儿瞬间变得晶亮的眼睛,心里微微有些愧疚,他也希望儿女们能在山野间无拘无束地长大,而不是被各种规矩束缚在深宅大院里。无奈他选择了这条路,作为儿女的他们,享受了侯府荣华的同时,也得遵循这随着荣华而来的凡俗的种种规则。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更好地活着。
苏晴仿佛感受到了苏亭此时的万般心绪,走到父亲身边,挽着父亲的胳膊,轻轻把头靠在父亲肩上,望着沉沉夜色,默默无语。
黑夜总会过去,太阳总要升起。隔日到了卯时,苏星依旧睡得像猪一样,丫头叫了几次,被苏星砸了个枕头,也不敢叫了,只好由着他睡了。苏亭在院子里自己练了一会,久等苏星不来,也就一笑置之了。
苏晴早起也练了一会功,沐浴更衣了,李嬷嬷便也到了。苏晴便把昨日饭桌上万氏的动静说了,还道:“不是我多心,看太太和赵老太太的情形,实在不是善茬,过几天,我去寻一寻那个道姑,看看她们究竟想做什么。”李嬷嬷自来是个有成算的,便道:“这样也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另一边万氏和赵老太太也在商量:“娘你昨儿也看到了,那丫头警惕性多高,那饺子我可没做手脚,她都一口没动,她那院子里又防的严,吃食上实在不好下手。”赵老太太道:“先不着急,先等刘道婆的消息。”万氏叹道:“也只得如此了。”
苏晴算着到了云凌休沐的日子,前一天就使了人往西郊大营给云凌送了信,叫他休沐了在家不要出门,有事找他。
第二天吃了早饭,苏晴估摸着云凌也该到家了,懒得跟万氏报备,便换了身男装,自侯府后院翻墙出去了。
云凌自然已到家了,苏晴见他书房里果然改了窗子,窗前又种了芭蕉,便进进出出看了几趟,点头道“还是这样好看些,上回师兄送了我芭蕉,我还忘了谢师兄呢。”云凌道:“不值什么,有什么好谢的。”又道:“你急急忙忙的找我,是什么事?”
苏晴也不瞒她,便把五岁那年被拐子拐走的事说了,又说了万氏近来神神叨叨地,不知在做些什么,想捉了那个道婆,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云凌原不知道她小时候被拐的事,此时听了,便十分忧心。仔细思虑了半晌方对苏晴道:“你先回去,你出来久了也不方便。这事儿交给我,我白天找准了地方和人,晚上再动手,问出了东西便叫青松跑一趟告诉你。”
苏晴道:“要不我晚上偷偷出来,和你一起去?”
云凌皱眉道:“晚上冷,再说你一个姑娘家若是被人发觉了,恐怕于名声有损,我去就行了,你是不放心师兄么?”
苏晴哪里敢不放心呢,赶忙打了两个哈哈:“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说着自荷包里掏出李嬷嬷给的纸条递给云凌。
云凌拆开看了,便将纸条收到了荷包里,道:“师妹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苏晴偷偷摸摸地摸到侯府后院,翻墙进了府。云凌遣了青竹出去打听那刘道婆的消息。
过了半日,青竹回来,把打听的消息对云凌说了,这刘道婆家里原是卖油饼的,最近两年,常常出入些大户人家,卖油饼的营生早就不做了,家里丈夫,两个儿子媳妇并孙子孙女全靠她一人挣钱养活。四邻都知她有些手段,等闲不敢得罪她的。更有人说,她家从前的邻居因要重起宅子,为了界限的事和她家人争执了几句,刘道婆当时阴森森的说了句,“当心晚上走路跌跤。”谁知那邻居当天晚上回家就自己跌了一跤死了,他家里人记起白天刘道婆的话,十分惊骇,没几日就卖了宅子搬走了。自此刘道婆的大名就渐渐传开了了。常有些衣着富贵的婆子丫头们来寻她。四邻都道,这刘道婆一年赚的银子少说也有上千两。
云凌听了青竹的话,倒也不觉得如何,练武之人,本就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
待到了晚间,云凌跟青竹换了身夜行衣,便往刘道婆住的青牛巷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