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过了中秋,云州的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爽。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官道上车马往来络绎不绝。官道近旁有家经营了十来年的客栈,因地理位置占得好,一向生意兴隆。这日日暮时分,一队玄衣武士护卫着两个少年直奔客栈而来。
此时已近晚饭时间,客栈大堂里已坐了不少人,云凌知道这乡野地方不会有包间,寻了角落上一张桌子,招呼着作男装打扮的师妹苏晴坐了,又唯恐苏晴吃得不好,往厨房看菜色去了。玄衣武士们或去喂马,或去柜台处开房,或搬运行李,有条不紊。余者呈扇形坐在在苏晴桌旁,十几个人不见发出一点声音,端的是训练有素。一时云凌回转,对苏晴道:“委屈师妹了,这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菜,让厨房薄薄的切了些牛羊肉等下涮着吃,好歹干净些。”苏晴笑道:“师兄又说傻话了,本就是为我家里的事师兄陪我跑这一趟,怎么反说委屈我,那我是不是要再谢师兄千里护送之恩呢?”云凌也笑道:“是师兄傻了,师兄再也没料到师妹这等千金小姐全无一点娇气,吃的住的竟是半点都不挑剔。”苏晴道:“我本来就是习武之人,这么点苦头还不能吃么。”云凌摇头:“你哪里知道,多少武林世家的小姐谱摆的比公主还大,出门婢女都要带十几个,吃穿用度无不精致非常。”正说着,便有玄衣武士递上方才在后厨清洗过的雨过天青色的汝窑碗碟,云凌接过,一一安放妥当。苏晴本不是太讲究这些,但云凌坚持要带套餐具,苏晴一想,病从口入,自带餐具也免得传染上什么疾病,因此也就依了他。
两人一边等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大厅里忽然一阵骚动,原来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正在挨桌给钱,求客人们让桌子,管家言语很是恭敬,给的银子又大锭,多数客人便都起身让座了。管家往苏晴他们这边看了看,黑压压的一片玄衣武士,知趣地没有过来,横竖已经清出很大一片空地了,不会有人能靠近主子一丈以内了。客栈的小二们麻利地收拾了桌子,管家点了点头,便有小厮去外面通报了。此时食客们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就连那些刚下桌的客人们也都没走,聚在一边,眼睛齐刷刷地望着门口,都想看看大手面的豪客,苏晴云凌也不能免俗,一齐盯着门口看。却见一队绿衣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种器具,眨眼的功夫,大厅中央一张黑漆漆的八仙桌就铺上了大红底金色缠枝莲纹云锦的桌布,椅子也搭上了同色云锦。桌上摆着一套官窑青花碗碟,镶银的象牙筷子,桌子中央的水晶瓶里,居然还有一支带着露水的鲜花。绿衣婢女们布置完桌椅并不散去,又捧着巾帕,痰盂,茶壶等物侍立一旁。
苏晴云凌不由相视而笑,方才正说着喜欢摆谱的小姐们,这就来了一位现身说法。苏晴促狭之心顿起,调侃道:“不知是怎样的一位佳人,方配得起这样的排场。”满屋食客多是男性,此时俱都和苏晴一个心思,一个个仿佛被捏着脖颈的鸭子,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望向门口,唯恐错过了佳人。
满大厅的观众内心千呼万唤,一个红衣女郎终于不负众望出现在门前,只见她芙蓉面,秋水眼,樱桃口,端的是一位美貌佳人。众人心下稍慰,却见门口又走进一位红衣女郎,穿着打扮与前面一位一般无二,手里还端着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茶杯。众人方知,这二位佳人不过婢女而已。看客们的心里的雀跃此时已达到了顶点,婢女尚且如此美貌,主子岂不更是倾国倾城。众人屏息,只见一只黑底金线绣云纹的靴子伸了进来,往上是一袭黑底织金妆花缎的袍子,腰缠镶金白玉带,发束镶金白玉冠,原来是一位星眉朗目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一溜十个青衣护卫。众看客心里暗暗“切”了一声,站着的客人们上楼的上楼,出门的出门,坐着的客人们又吃喝起来。
不一会,苏晴他们的菜也上了,一个脸盆大的锅子,并几个小炒,云凌拿出走前特意找侯府大厨讨要的调料,撒了一些,也不知里头都有些什么,香味瞬间飘满大厅。引得几个食客频频朝他们桌上张望。苏晴云凌赶了半天路早已饿了,两人默不作声埋头大吃。一旁玄衣武士们也都鸦雀无声地开始进食。
苏晴正吃得起劲,猛地心有所感,一抬头,只见先时满大厅清桌子的管家,面带诚挚的微笑,被玄衣武士们拦在几米开外。苏晴偏偏头,道:“师兄,这人过来做什么,不是给我们送银子请我们走路的吧?”云凌想了想:“无妨,看他要作甚么。”命玄衣武士放了那管家过来。那管家三四十岁年纪,满脸堆笑道:“本不想打扰二位公子用餐,但小的主子出门在外食欲不振,已几天没进什么东西了,公子们的锅子着实是香,主子好容易有了食欲,厨房做的却不如公子们的香,小二说原是公子们自家的调料好,小的实不忍看主子受苦,厚着脸皮求公子们赏点,小的感激不尽。”苏晴望了望不远处坐得笔挺的黑底上闪金光的背影,十分想笑,拼命忍住了,云凌赶紧掏了一包调料递给了那管家,那管家千恩万谢的去了。那黑底闪金光的人影回头,向着云凌苏晴微微颔首,云凌亦点头示意。苏晴已经趴在桌子上笑的抖个不停了。云凌柔声道:“有这么好笑?”苏晴抬起头道:“这孩子到也有趣,出身必定不凡,却不仗势欺人,让管家来讨点东西,却又不好意思。是个纯真的孩子。”云凌失笑道:“那位公子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比你大了几岁,你倒叫家孩子。再者你是从哪里看出他不好意思来,我并没觉得啊。”苏晴道:“从哪里看出来,唔——就从他金光闪闪的背影上看出来的。”说着又笑。云凌只当她是孩子心性,随她胡扯。
苏晴忽的听得一阵娇笑,抬头看时,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胖大的妇人不知是夹着还是搂着一个不足五尺的男子从大门进来,那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那妇人阵阵娇笑,碗大的拳头还不时娇嗔地锤在男子身上。本朝民风虽然开放,但似这二人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旁若无人的大声调笑,却也算得有伤风化了。
金光闪闪的黑衣公子顾浅望着前方一对璧人,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继续用餐。机灵的小二赶紧上前,把这二人远远地带去了一张空桌子。一时小二上了酒菜,这奇葩二人组却又划起拳来,其间夹杂着女人的笑声,男人的呼喝声,时不时地还把桌子拍得震天响。顾浅此时已是眉头紧锁,管家顾福晓得主子已经十分不快,打叠起笑脸往奇葩男女桌前而去。到得近前,就是一个长揖,满面笑容开口道:“打扰贤伉俪用餐了,小的主子自幼心脏不大好,闻不得高声,小的主家十代单传只得这一位公子,因此溺爱了些。还请二位说话声音稍稍小些,恐吓着我家公子。”顾福天生一张讨喜的面孔,话又说得客气,些须小事,一般人也都不会计较,多半都会听从。偏偏眼前这两位不是一般人。那身高不足五尺的矮个男子脾气却是火爆,冷笑一声“你家公子吓不吓死关我什么事,爷爷玩得正快活倒要你来扫兴!”言毕飞起一脚,顾福被他踢得腾空,幸得一个青衣护卫见机得快,抢上几步,堪堪接住了顾福。碰到这样不讲理的人,便是泥菩萨也要忍不住发火了。又有二个青衣护卫抽刀上前,矮个男子一脚踢翻桌子,往腰间一拍,擎出一把软剑。胖大妇人裙子一掀,从腿上摸出一把竹节钢鞭。大厅吃饭的众人一看这架势都动了真家伙,纷纷闪避,唯恐刀剑无眼伤及自身。
青衣护卫放了顾福在椅子上,解开他衣衫,只见胸前一片乌青,顾浅过去看了道:“正踢在胸口,恐怕会有内伤。”说着从贴身处掏出一个小玉瓶,滚出一枚黄豆大的丸子,让顾福服了。又有青衣护卫拿出外伤药油,细细地给顾福推拿起来。顾浅看了看顾福面色尚好,知道当无大碍,也就放了心。看着对打的几人离他尚远,便又坐下来吃起了锅子。
苏晴自打从娘胎里出来,第一回见着了传说中的江湖,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深觉古龙大侠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至理名言。你看,一会儿的功夫,客栈就变成了江湖。云凌好笑地看着兴奋观战的苏晴,好歹他也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这种场面,见得太多,只有苏晴这种养在深闺的小姐看什么都稀奇。云凌并不关心打斗的几人,心内隐隐觉得今日之事颇多蹊跷,当下留心观察四周。这一看还真给他看出点门道来。
除了云凌他们这一块,大厅众人均已远远闪避,聚集在柜台处,楼梯处看热闹。却有两桌客人并不闪避,云凌清楚地看见他们目光不时扫向黑衣公子顾浅的方向。心内暗惊,看来这些人是打上了黑衣公子的主意,极有可能那对男女也是和他们一伙的。云凌正思忖是不是叫人过去提醒一声。突然那两个桌子上的人不知得了什么信号,拖刀的拖刀,抄棍的抄棍,齐齐直奔黑衣公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