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夜,寒月城内天寒地冻,大部分居民都将家里的门窗加固,栓紧,封死,不止要防寒冷的入侵,防可能存在的活死人,还要防更加危险的存在,人类!
打更人挑着灯笼,带着兽皮帽子,厚实的帽子两旁的耳朵被他扯下,将那张蜡黄枯瘦的脸给遮住,免收寒风的侵袭,他的手缩在袖筒里,瑟缩的在街巷中吆喝。
呼吸间,寒气蒸腾,他的嘴部周围,眉毛,帽檐上都覆盖了一层冰屑,大街上的路并不好走,雪没有化去,在这种天气下冻得比石头还硬,一个不慎滑倒摔下去足够一个普通人喝一壶的。
老姚是个普通人,虽然不太老,但也绝对称不上年轻,他已经快五十了,身体走上了下坡路,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年,他还得了关节炎,每每发作起来都难受的要命,每次出来打更都要将自己的膝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即使这样,每次值完夜回到自己的小窝中,膝盖的酸痛都让他难受的难以入睡。
有时候,老姚都咬着牙狠狠的在心底说道:“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然后,夜晚来临的时候,他会烧上一锅热水,将他那个黑乎乎油腻腻的大杯子灌满,塞进怀里,提上灯笼和锣,乖乖的去打更。
开什么玩笑,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工作呢,他怎么可能让给别人,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将自己的闺女送给了一个大官做小妾才换来这个工作的。
“那个官具体有多大?嘿!说出来吓死你,人家一个唾沫吐出来都能砸死你,人家的夜壶都比你吃饭的碗金贵一万倍。。”老姚经常这样跟人说,人前那叫一个神气,那叫一个与有荣焉。
只有他自己知道,入门没几个月,他的闺女已经被那个大官善妒的正房令人活活打死了,尸体抛到荒野,被野兽分食,老姚去找的时候什么都没找到,闺女的遗骨混进成堆的乱骨中,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她的了。
老姚回家后关上门,摔碟子打碗,嗷嗷叫的骂空,要跟某人势不两立,被她的婆娘死死的抱住嘴巴,怕隔墙有耳。最后两口子抱头哭了一天。
晚上的时候,老姚红肿着眼睛,披上了自己的破大衣,揣着婆娘刚热过的两个窝窝头又去打更了。
当初,自己把自己闺女送人做小妾,是为了讨一个差事,而讨个差事是为了养活这个家,同样,也为了自己的幼子,期望能够在儿子成年的时候攒上一点家业,延续老姚家的香火。
闺女死了,老姚的希望全放到了儿子的身上,他告诫自己,决不能去拼命,他已经失去了闺女,他不想失去整个家。
老姚的婆娘两年前感染了风寒,在这个乱世,对他这种小平民来说,得了病只能硬挨,老姚求爷爷告奶奶,请来了一个半吊子先生,灌了半碗难闻的药汤后,老姚的婆娘当天晚上就躺在冰凉的土炕上咽了气。
现在,老姚跟儿子相依为命,儿子白天在外面出苦力,老姚晚上打更,爷俩也就早晚碰头两次,老姚已经很满足了,这世道,能活着就是福。
老姚现在的心愿就是趁自己还能动,用攒下的家底给儿子讨一房婆娘,抱上孙子。他这一辈子也就值了。闺女的死他跟老伴都瞒着儿子,那段仇怨就当没发生算了。
老姚使劲的紧了紧身上黑脏的破大衣,胸口的两个窝头没有蒸透,芯子还是冷的,老姚又开始想念他的婆娘了,她从来都将这些琐事打理的很完美。
他伸手摸了下腰间,一柄锈迹斑斑的镰刀别在腰间,在这个夜晚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底气,毕竟,他已经不再壮年。
这里的街道并不干净,打更的路线上经常能够碰到冻死饿死的尸体,他们的尸体青紫,僵硬,浑身**,在他们死亡之时,在附近觊觎的其他人会一拥而上,将他身上的衣物扒去,甚至过不多久,他们的尸体也会消失,进入某些人的胃肠中分解。
老姚不怕这些死人,他怕的是活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流浪者,他们像毒蛇一样盯着那些深夜独行的人们,一旦对方露出一丝的怯弱,他们就会亮出他们锐利的毒牙,将独行者吞的渣都不剩。
寒月城是有保护打更人的律法的,但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指望着这些条文老姚早就魂归幽冥了,寒月城才不会在乎一个打更人的死活,很多人都巴望着这个职位空缺呢,那些饿红了眼的流浪者不介意为寒月城的人事调动做点贡献。
老姚还是在平民中还是有些名气的,十年前,他用镰刀割下了两名攻击他的流浪者的脑袋,告诉了那些人自己不是好惹的,在他自己有意的炫耀下,那些流浪者们确实不再攻击自己。
但是,十年过去了,他已经老了,而当年那些流浪者几乎都死绝了,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但是人已经不是当初的人。
新生代的流浪者对老姚的故事没有多少忌惮,他们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木棒,石块。
老姚的担心成为了现实,在一个阴暗的胡同中,走出了三个蒙面的流浪者,他们瘦弱,他们肮脏,但他们的眼睛闪烁着狼一样的光彩,这就足够了,足够他们将老姚吞下去。
喝啊!
老姚大吼,将灯笼对准三人,破锣丢在地上,腰间的镰刀握在手中,缓缓的后撤到一处墙角,他要保证自己的背部不会遭到攻击。
他的吼叫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至于向周围居民求救,哈,老姚早就没有那个念想了,这不,随着他这一嗓子,不远处唯一亮着灯光的人家也熄灭的灯火。
战斗爆发,老姚挥舞着镰刀,晃动的灯笼将三个逼近的流浪者的影子拉长拉弯,像魔鬼在舞蹈。
老姚的打斗经验很丰富,刚一交手就一脚踹在一人腹部,将他踹成了弓腰大虾,斜着一镰刀划过,对方矮身去躲,一大块头皮被削下,哀嚎响起,在寒夜分外凄厉。
老姚心中遗憾,毕竟老了,要是当年,这人早就被他砍中脖子,哪容他躲过,这只是一霎的事,未容他多想,他头上一痛,第三个人冲了上来,将手中的石块重重的磕在老姚头上。
灯笼掉在雪地上,点点鲜血洒在灯笼上,很快灯笼整个燃烧,那点点血迹变黑、燃烧。映照着地面上厮打着的四人,四个影子在墙壁上纠缠,像远古时代画在洞穴中的狩猎情景。
老姚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鲜血糊住了他的双眼,他只是本能的挥舞拳头,胡乱的攻击一切,镰刀更是被他攥的死死的,一旦脱手,他将彻底失去机会。现在,他已经开始脱力了,他觉得随时都会被杀死。
但他不甘心,他还没有给儿子讨上婆娘,最重要的,他的积蓄还没有告诉儿子藏在哪里。如果自己死了,凭着老实巴交的儿子的能力,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婆娘?老姚家的香火岂不是断了吗!
不能死,不能死啊!
老姚发疯一样挣扎,压在他身上的三个流浪者突然感到这个打更者力气突然大的吓人,像变了一个人。
噗!
一个流浪者张口喷了一口血,尽数吐在老姚的脸上,老姚用力一推,将身上的流浪者掀开。
“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老姚的大衣因厮打而破开,漏出里面脏黑的絮状物,他也不管其他,用它胡乱的将脸上的鲜血擦去。
“是你,大人,你救了我”老姚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面孔,激动的就要下跪,却被那人一把扶住。
救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黑色道袍,头扎一个道髻,一柄黑色浮尘斜在臂弯,面容普通,但自有一股威严的气质。
“原来是你”这位大人看清了老姚的面孔后也是愣了一下。
说起来,老姚还算是这人的老丈人,他的闺女就是因为嫁给这人后惨死的。
“大人,快走吧,老祖宗交代的事耽误不得,南边的事十有八九是跟那个叫陆飞的有关系”一个隐在黑暗的中人影幽幽的催促。
这人蹙眉斥道:“老祖宗的话不要随意猜测“随后他看向老姚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他掩去道:”你回去吧,今天不用值更了,有人问就说是我说的“
老姚低头,惶恐的看着地面,完全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这人也没有等待老姚的答复,腾空而起,然后消失在南方。
此地恢复清净,只剩老姚一人,老姚像是中了魔咒一样站在那里,把自己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良久,老姚肩膀抽搐,一种压抑的怪笑响起,老姚突然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碧绿,两颗虎牙伸长,探出嘴歪,脸上长出了长长的毛发,像极了野狼。
他大步走向那个喷他一脸血的人身边,一脚将他踢翻,露出他的正面,四个狰狞的血洞横排在那人胸口。
蹭!
四根惨白的骨刺刺穿老姚的皮肤,从指缝之间长出,正好跟那四个血洞吻合。
嘎嘎嘎!
老姚张开双臂仰天大笑,一股原本要熄灭的火焰在复苏,呈野火燎原之势瞬间充斥他整个胸腔。
“复仇时间到了,我亲爱的女婿!“老姚舔着骨刺,冷幽幽的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