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僵持不下，杨广的军队回朝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后的事情，这期间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正在佛堂诵经，总管就进来了，轻声道，“姑娘，皇上回朝了。”
我睁开眼睛，站起来，转身看着他，他低下头，继续说道，“皇上回朝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神武殿之中，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人也不让靠近，已经好些时辰了，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皇后去看过了吗？”我问道。
“听说去过了，可是给皇上叫回来了，皇上连面也不见，从里面叫人传了话出来，只叫皇后回去，别的一概不说，皇上是抹着眼泪回去的。姑娘，这可怎么好…”总管着急道。
“备下清酒，一杯足够了，我去看看吧，皇上若想要见我，就见一面，若不想见，我就回来，剩下的事情，全交给皇上、交给老天。”我轻颤着嗓音说道。
天色是依然阴沉，大雪下得昏天暗地，这是我北上之后下得最大的一场雪，黑压压得如同夜幕降临一般，我看着皇宫之中的檐角，如同恶魔的长角，随时要扑下来。我穿越了大半个皇宫，走了几乎看不到头的路，来到了神武殿前。
“姑娘…”门外的侍卫似乎有为难之色。
我一摆手，“我不会打扰皇上，看一眼就走。”侍卫这才退下了。
我站在门外，透着厚厚的门窗，看不见里面的一点动静，看不见杨广现在是什么模样。他在里面静静呆着，我在门外静静站着，沉默得如同隔着两个世界。我的眼睛酸涩了，腿脚僵直了，人也冷却了，心更是早已经更加寒了，淡淡吩咐道，“回吧。”
转身就走，走出十步，身后殿门打开，侍卫连忙上前，“姑娘，皇上有请。”
我停下，转身看向那扇门，朱红庄重，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接过侍女手中的酒杯，木然道，“先回去吧。”
侍卫跟下人都退开，我慢慢走进去，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我的眼前是一片暗黑，却又在隐隐约约中看见一处光亮，那是烛火，这黑暗天地中唯一的光亮一样，不仅如此，或许还是唯一的温暖所在。
我沿着那烛火走过去，看见杨广坐在帷幔边上，神情疲惫，他累得似乎已经不成样子，饱经风霜，一只手撑着头，靠在桌边，正闭目不语，如同睡着了一样，不知身边的事。我走近他跟前，看见他似乎苍老了十岁不止，先前的鲜活不见了，只是沉痛。他的发丝见沾了点点白雪，不知为何，那白雪竟然没有融化，杨广一国之君，何时有过如此让人辛酸的时候？
“皇上。”我抑制自己满心的感情，轻声道。
杨广睁开了眼睛，看见我，缓缓靠向椅背，这段日子仿佛走了别人十年才走完的路，声音沉沉，“我累了，素澜，没有想到西北之行，竟会真的是这么地累，先帝没能走的路、没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那是我的国土、我的天下。我本应该高兴才对，可我心里面为什么这么失落？没有一个人认可我的所作所为、没有。即使是我掌管着这样辽阔的江山，你说，为什么我出去在回来之后，反而会更加地失望呢？”
“皇上。”我看他这样，实在是心里不忍，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够抚平他这样的情绪。
“亲眼看到西北，那样的壮观，我的确感到无比兴奋，但是回程的时候，我却无比难过，这一路听得最多的，便是天下人如何骂我，回朝之后，百官没有一个能够出力的，全部把罪过推给了我，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可笑。”杨广定定看着我，“素澜，难道你也认为那运河边的皑皑白骨是我一手造成的吗？难道我是想让百姓那样才下令修筑运河的吗？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苦心？”
“皇上，素澜说句大不敬的真心话，运河一事利于千秋万世，可皇上未免太过于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皇上心急是为了天下，可也正是这心急，让天下孤立了皇上。现在弥补也许还来得及，皇上早做打算为好。”我拿出自己的方巾，轻轻替他擦去发间的雪花。
“不，我没有错，天下人都是凡夫俗子，岂会轻易理解我的心思？这事情，我是决定要做的。”杨广忽然锋利起来，全身都紧绷着，整个人强硬起来。
“皇上，你这是何苦！天下虽然是皇上的，可若没有了百姓的心，坐拥天下从何说起？”我激动道。
“不必说了，我为天下主，一切我说了算，修运河是我登基之后第一件大事，如果半途而废，以后我要如何行事？百姓不满又如何，能把这皇宫掀翻不成？”他说着，拳头就紧紧攥了起来，可见他内心多么在意。
我跪下去，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已经泪水涟涟，“皇上，修河运不急在一时间，皇上何必如此苦苦逼着天下？皇上可知民乱已经四起，虽然还不能与朝廷相抗，可已经有日渐浩大只趋势，皇上…”
“素澜，你不明白，连你也不明白。我不想只做一朝的皇帝，无所事事地颓废，新帝登基之后，谁还会记得有我这么一个皇上？我要做古往今来所有皇帝都不曾放手去做的事情，我要让自己千古垂名，不管换了多少皇帝、多少皇朝，依然会有至少那么一样东西，让人一想起就会想到是我的功绩…”
“皇上。”我打断他，声泪俱下，“皇上已经开了科考，明年开春，多少饱学之士就会为朝廷出力，到时候皇上何愁不能功盖天下？眼前，还是求皇上先体恤那些百姓…”
“素澜！”杨广发疯似地，一把抓着我的肩膀，抓得我生疼，狠狠道，“你怎么跟他们一样！我告诉你，我不仅要继续修筑运河，我还要，准备攻打高句丽，这次西巡，我得知了一个消息，高句丽暗中跟突厥来往密切，而突厥，正是我朝向来的外敌，我不得不防。”
“攻打高句丽？”我已经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灵魂出窍一般。
“不错，我要准备最强大的军队、最充实的后援，全新打好这场战，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我的天下虎视眈眈，一刻都不可以！”杨广的眼中闪过狠戾之色。
他疯了，他简直是疯了，他已经不再是杨广，我已经再也不认识他，“皇上，你可知道打仗要耗费国力，眼下哪里还有耗资？”
“打仗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这些当然要从百姓身上得来，我会下令让各处上交国银，越快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