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村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就是钟兰香要承包老荒坡的十二亩荒地。承包田地这样的事情对于温家村的人来说并不新鲜，自从80年代初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这个小城市里的好些村镇都在做这样的事情，温家村先后也有十几户人家满腔热血地跳进去。
但是，有几个能真能赚大钱的？只要一场天灾，那可是亏得血本无归，哭都没地哭去，像那谁谁谁，在大城市赚了点小钱，回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当老板，一口气承包下三十亩的水稻，结果一场台风暴雨，投进去的钱全打水漂了，这不年前又灰溜溜出去打工还债呗。
这人是谁？还不是四奶奶的侄子，读书都读傻了，好好的城里工作不干，非要回村里当农民，亏死你了吧？温家村的人私底下唏嘘不已，这回一听村长说钟兰香这个寡－妇要承包地，还是老荒坡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嘿，又说热闹了，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这倒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在荒地上种菜哩。
周小兰咯咯咯地笑，问四奶奶：“四婶，你说这事儿能成吗？”
“谁知道呢。”
“我看钟兰香是想钱想疯了。大林书读得多，回来种田还不是照样亏本……嗨，瞧我这嘴，对不住四奶奶，真不是有意的。”
大林就是四奶奶的侄子，亲侄子，从小看着长大的。
四奶奶脸色难看起来，冷哼一声，“大林那孩子头脑灵活，天生就是要待在大城市里的，村里这些琐碎事他哪干得来。”
“是啊是啊，这孩子聪明又孝顺，将来赚钱了，肯定能接你去城里享福。”周小兰赶紧顺着她的说，心想这老虔婆一肚子坏心眼，家里又有两个大学生在皇城脚下，可不能得罪。
四奶奶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朝前面站在村长老婆旁边的钟兰香撇撇嘴，讥笑道：“阿香那死去的鬼丈夫灵着呢。老荒坡上就她两块地的菜长得好，保不齐这次也一样，你最好别到处乱嚼舌根子，小心晚上碰见不干净的东西。”
“嘶——”周小兰吓了一跳，脸色微微发白，吃不准这老虔婆说的是真是假，随即猛然想起一件事，一张脸吓得褪去血色，慌慌张张地抓住四奶奶的手腕，“四婶，你听说什么？桂花婶子和秋芳连着好几天晚上碰见……你说这、这不会是真有那些东西吧？”
周小兰说的，也正是温家村的第二件大事。
这几日，住在郑桂花旁边的左邻右舍每天三更半夜都被她们母女俩惊恐的尖叫声吵醒，不，准确来说，是生生吓醒。三更半夜的，叫得凄厉至极，一声接一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又大喊大叫起来，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
一开始听到这凄惨的尖叫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周围的几户人家连忙抄家伙起床，拍门大喊，冲进去一看，一点事也没有，人还好好的，就是神智不太清醒，吵嚷着什么“有鬼啊”“不要过来”“二哥放过我”之类的话。
好嘛，这下大家知道了，原来是母女俩做多了亏心事，晚上发噩梦呢。
虽说如此，但天天晚上听到如此惊恐的尖叫声，仿佛真的是有鬼追着她们一样。农村人本来就信这些，一来二去，你说一句我加两句，全村的人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郑桂花的二儿子来找她们算账啦！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还得去请厉害点的神婆来做法，再好好烧些纸钱给二大头，好好待他的老婆女儿，这样他才能安心投胎去啊。
郑桂花一听，马上冲到温建党家里伸手要请神婆的钱。呵呵，寡－妇的钱不能要，那大儿子的钱总可以吧？不给，不给就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指着你的鼻子骂没良心，没心肝，狼心狗肺，养儿子不如养条狗！
但是拿到五百块钱后郑桂花做了什么？她给自己和温秋芳各买四套春夏秋冬的新衣服，再买一辆新自行车，剩下的钱天天买猪肉，炖猪脚的香味馋得隔壁小孩直咽口水。至于买纸钱烧给二儿子，早就抛到脑后去了，晚上照样吓得鬼哭狼嚎，惊扰四邻。
如今这事已经闹了七八天，今天村长再次就钟兰香承包老荒坡的事召开村民大会，郑桂花和温秋芳自然也得参见，如今两人在村里人看来，倒真是像鬼一般了。
眼窝深陷，眼眶发黑，面容憔悴不堪，没有一点血色，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路说话有气无力的，显然是这几天噩梦连连，吓得不轻，整个人似乎都要脱形了，郑桂花更是瘦得三层下巴只剩下两层。
长这样可不就是鬼样子么。
其实她们比外人看得更为凄惨，如今温秋芳是见到一点影子，听到一些动静就疑神疑鬼，如同惊弓之鸟，郑桂花比她好一些，起码精力没那么萎靡，但一双眼睛却是泄露出了她深深的恐惧。
……
周小兰隔着人群远远朝角落里的郑桂花母女看去，打了个激灵，不敢再看，缩缩脖子嗫嚅道：“鬼上身……”
四奶奶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呵斥道：“别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不远处，路清旻扶着吴阿婆站在她身后，听见她说的后面那句话，露出讥讽的笑容，眼里闪过一抹阴狠的亮光。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每亩地一年50块钱，现在就在这合同上面按手印，写自己的名字……”村长洪亮的声音从大喇叭里传来，说了一两分钟，村民们纷纷开心地上前去签字拿钱。
家家户户在老荒坡或多或少有几块地，钟兰香承包两年，好歹也能分到几十块，只是没想到长满野草的荒地还能拿到钱，个个笑得嘴咧咧。
轮到吴阿婆的时候，老人家笑眯眯地不肯要钱，拍拍钟兰香的手说：“留着买种子，买种子好……”
谭红梅也不肯收，甚至还急得骂钟兰香浪费钱，嘟嘟囔囔一个劲儿地让她再多想想，钟兰香除了很无奈地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