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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挥师东进——明末清初的收台战争 (3)

郑成功觐见隆武帝,起初只是隆武帝和郑家之间的一场“政治秀”,我带孩子来觐见,大家亲亲热热谈天,再大方的封个官,算是表示咱们一家亲。郑成功的觐见,起初也是这样,隆武帝见面就说:听说你去了南京不到一年,南京当地到处都传播你的名声。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隆武帝开始觉得郑成功“亲”了,只见郑成功恭敬有礼,叩首下拜,连说不敢不敢,非但毫无郑家人不拿领导当干部的土匪习气,反而是个恪守儒家君臣礼仪的儒生模样,外加他相貌俊朗,英气逼人,活脱脱年轻版的黄道周模样么。端详再三,隆武帝也不禁百感交集,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一个可以诉苦的人了,就信口慨叹了几番时局,什么江山沦陷,天下大乱,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之类的话说了不少。正在倾诉着呢,却见眼前这个英气少年已然抬起头,炯炯目光盯着他,掷地有声的说出一句豪言。

“文不贪财,武不怕死,江山可保矣。”

严格意义上说,郑成功是“盗版”了,因为这句话的原创,正是五百年前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岳飞。但在此时国家危亡的局面下,“盗版”的岳飞也算是宝了。一直在孤独苦闷忧愁中生活了许久的隆武帝,一下子热泪盈眶了:本来还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政治秀”,这下却真性情尽现,连忙把郑成功叫到身边来,拉着手抚着背,亲亲热热的端详,越端详越觉得这小伙子亲近,越亲近就越想亲近亲近,最后终于说了一句超级亲近的话:可惜我没有儿子啊,要不我就招你做驸马了。

在封建时代,对于年轻人,尤其是世家子弟来说,这话算是超级重大的荣宠了,皇帝的女儿向来是不愁嫁的,能让皇帝主动求的嫁的,必须得是文武双全的英杰。在苦闷了许久的隆武帝眼里,郑成功就是这样的英杰。当然,没闺女的隆武帝也绝对不许空头支票,当场就下了旨:赐郑成功“国姓”,并给予驸马级别的待遇。并改名为“成功”,意思是反清复明一定成功。荣宠之至,期待之至,可谓绝无仅有。

在整个的觐见和封赏过程里,郑成功表现的很规矩,觐见的时候彬彬有礼,谨守儒家臣仪,封赏的时候惶恐之至,忙不迭的推辞,一个劲的表忠心。然而就是从此时开始,面对这个孤独的皇帝,乃至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这个表现很规矩的青年,已然彻底坚定了他从此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粉身碎骨,精忠报国。

之所以说这时候才立下这个理想,自然不是因为贪图朱聿键家那个莫须有的闺女,当然更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弘光也是皇帝,鲁王也是皇帝,却惟独隆武帝,让郑成功坚定了这个信念,因为这短暂的觐见,也让郑成功确立:这是一个值得自己效忠的人。

世人说晚明历史的时候,比较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就是明朝皇室多草包,从皇帝到藩王,混蛋白痴可谓一抓一大把。而相比起来,这位隆武帝朱聿键,却是个绝对的另类。

隆武帝朱聿键,是明朝藩王里一个比较苦命的皇帝,在见到郑成功的时候,他时年四十四岁,但之前蹲监牢,就蹲了二十八年,先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不为祖父喜爱,结果和父亲一起被祖父关监牢关了十六年,差点饿死在里面。到了崇祯即位的时候才放出来,却很快因为得罪了崇祯,又被关在监牢里过了十二年,直到南明弘光帝政权建立后才被释放,之后就是弘光政权完蛋,逃难,再被郑芝龙拥立当傀儡。纵观他的一生,算是从一个监狱到另一个监狱。

但这个苦命的皇帝,却是明末宗室中少有的有作为的,二十八年监牢生活里,他一不怨天二不尤人,反而天天坚持读书锻炼,个人的学问和修养都非常高。后来由郑芝龙拥立做了皇帝,在做皇帝的各类表现上,也是可以打高分的。他的生活很简点,后宫只有曾氏一个皇后,连个妃子都没有,在行政用人上提出“用舍公明”,即消除门户之见,改变晚明以来因党争而造成的政治危害,金声,杨廷林,何腾蛟等后来的抗清名将,也都是在此时由他开始启用。尤其重要的是,他最先提出联合各地农民军抗清的主张,这一点对整个南明的抗清决策影响深远,即使在他败亡之后,也被之后的永历等南明小朝廷坚持下去。他的政权虽然短命,但他的行为,却颇多中兴英主的气象。

在恪守儒家君臣大义的郑成功心里,士为知己者死是一个重要信念,而这位对他荣宠有加的隆武帝,显然就是他心目中的英主。这次觐见之后,隆武帝对郑成功颇多器重,给了他“统领御营都督”的官职,即把保卫皇帝的御林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他。虽然没多少兵马,但地位不一般。而且出入“仪同驸马”,成了没娶皇帝老婆的驸马爷。这时候的郑成功,可以说是喜事不断,没过几个月,在听说郑芝龙已经是大明朝“太师”后,郑成功之母所居住的日本平户地区的诸侯,慌不迭的拍马屁,连忙将郑成功的母亲田川氏认为义女,以盛大的礼节隆重送到了福建,以图“中日友好”,不管目的怎么样,这个破碎了二十二年的家庭,至此终于团圆了。

这应该是郑成功一生家庭生活中,最为温暖的一段时期,皇帝赏识,父母团聚,事业顺心家庭圆满,深受儒家礼仪教育长大的郑成功,也同样是个极其恪守孝道的人,有当地说法称,当时田川夫人归国时,郑成功亲自到码头迎接,是日天降大雨,郑成功站在雨中,一等就是几个钟头,等着田川氏的船靠岸的时候,却已经给淋成了落汤鸡。在田川氏归国后,郑成功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父母请安,更怕初归福建的母亲寂寞,虽然自己繁忙,却常和媳妇一起陪母亲,碰上闲暇时候,更常带着母亲出外游玩。后来他在隆武帝的朝廷里官越做越大,军情也紧急,顾不上回家了,他却时常写奏折要求回家探母,比如有一次田川氏生病,他给隆武帝的奏折里说“非成功敢轻离陛下,奈七岁别母,去秋乃归……忽尔病危,为人子者心何安?”,其情意切切,堪比流传千古的《陈情表》。有些资料里也常记录,当时在郑芝龙的各处别墅里,经常举办郑家的家宴,郑成功与媳妇一道陪母亲出席,对父母恭敬有礼,“宾客莫不赞之”。如果历史到这里就打住的话,按照小说里大团圆的写法,应该是“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惜历史是不会就此打住的,所以这段幸福的生活,也仅仅只幸福了几个月。在郑成功关于家庭生活的记忆里,这应该是最快乐,也是唯一的一段团圆温馨的时段。在短暂的团圆之后,就是痛苦的分裂与永别。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他的亲爹郑芝龙。

在公元1645年八月十七日的那次觐见后,郑成功就铁了心要做精忠报国的岳飞了,就算岳飞做不成,山寨版的也成。他每天勤于工作,受命操练御林军,裁撤老弱挑选精壮,后来跟随他起兵的一些部将,比如甘辉,蓝理等人,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跟随他的。“岳父”隆武帝对他好的更是不得了,加封进爵不断,没多久又封了他“忠孝伯”,明朝封爵,是要有军功的,即使是当年独柄朝纲的权臣张居正,一辈子也没封过爵,郑芝龙封爵,也同样是仗了他纵横海上的军功,寸功未立的郑成功,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荣宠,他自然感激涕零,为隆武帝殊死效力。但作为一个有“中兴气象”的皇帝,隆武帝对郑成功这么好,不止为了感动他,更为了感动他爹。按照《台湾外记》里的说法,就是“欲令其父顾名思义也。”

至于郑成功的爹郑芝龙,那就俩说了,他老人家一辈子混迹海上,干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买卖。感动?笑话!对他来说,当年受明朝招安也好,被隆武帝封爵也罢,都是在做买卖,你给我官位利益,我给你效忠,也一步步发了不少财,可他是不知足的,正当儿子郑成功干的热火朝天,准备做一番岳飞的事业时,他也正筹划着一笔更大的买卖——卖国。

郑芝龙想卖国,平心而论,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卖的,实在是那位隆武帝的“雄才大略”,和他简直太南辕北辙。

隆武帝这个人,论私人品德,在晚明诸王中着实属出类拔萃的,论胸襟抱负,也属志存高远,非弘光等庸碌之辈可比。但事情毁就毁在他的“志存高远”上,饭总要一口一口吃的,此时清军锐意南下,敌强我弱,巩固现有的地盘,稳定局势才是要务。但隆武帝显然不这么想,他和他的那位近臣黄道周一样,在这方面属于典型的“想当然”思维,总觉得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百姓箪食壶浆迎王师,转眼间清王朝就能给打回东北老家喂狗熊。他不但这么想,也是这么做。

所以从他登基之后就开始“呼”:北伐。一开始是黄道周出去打前站,黄道周挂了,就干脆自己上。1645年十一月下诏,要“御驾亲征”,命令郑鸿逵,郑彩俩人为左右先锋,从浙江,江西两路进兵。但郑鸿逵进浙江就打了一仗,立刻就跑回福建。郑彩到了江西就按兵不动。这下把隆武帝气的直跳脚,立刻下令撤掉郑鸿逵的“太师”,并命郑成功接管郑彩的部队,领兵出大胜关。这也是有历史记录的郑成功第一次统军,当然以隆武政权当时内部矛盾重重的情况,自然不可能建什么战功。

郑鸿逵和郑彩当然没这么大胆子抗旨,背后给他胆子的人,就是郑芝龙。在郑芝龙眼里,明朝也好,满清也好,都是朝廷。这个改朝换代的乱世,各个政权都朝不保夕,提前把本钱拼光了当然不值。所以按兵不动观望形势才是第一要务。而对隆武帝来说,此时他根本没有嫡系兵马,只是一个傀儡,提前动作,只能把自己和郑芝龙的关系搞糟。果然,是年十二月六日,隆武帝见诸将不响应,干脆自己御驾亲征,学黄道周样子,招募了几千民兵,杀气腾腾的要出福建。这下可捅了郑芝龙的痛处:隆武帝虽然打仗不咋地,但毕竟有“天子”的名分,真要离开了福建,就好比是蛟龙入海,扑腾的好坏且不说,但自己就再也没法控制他了。所以郑芝龙把心一横,隆武帝大张旗鼓的起兵,结果刚出福州,就被郑芝龙带兵堵住了,不但亲征不成,连福州的皇宫也回不去,被郑芝龙逼着驻留在延平,从此也就彻底被软禁了。

外加这位隆武帝还有个很不好的毛病:气量狭窄。当年他称帝的时候,浙江的鲁王朱以海也自号“监国”,在绍兴建立政权。本身就是为了抗清,但隆武帝宁可有团结农民军的觉悟,也毫无团结自己宗室亲人的觉悟。后来鲁王遭清朝进攻,向隆武帝求救,本来是唇亡齿寒的事情,可隆武帝见鲁王的信里称自己是“皇伯叔”而不是“陛下”,竟然气的当场杀了鲁王来使,坐使鲁王政权覆灭而不救。隆武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鲁王败亡后,福建失去了门户,招打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闹腾了半天,隆武帝的“北伐”雷声大雨点小,但已经平定了浙江的清王朝,却是雷声小雨点大,磨刀霍霍,直指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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