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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血脉难断——台湾沦陷三十八年大史纪 (7)

从10月15日福建总督邹维琏在海澄誓师,任命郑芝龙为前锋,准备决战后,到10月21日,整整六天的时间,郑芝龙也一直在寻找着荷兰舰队的方位,轻易不敢下达出击的命令。郑芝龙冷静,但总督邹维琏却沉不住气了,这次的荷兰入侵事件,发生在明朝东南沿海的重要贸易港口厦门,等于是地球人都知道了,国家颜面扫地如此,崇祯怎能不急,崇祯急了,就催邹维琏,邹维琏急了,就跟着催郑芝龙。这时候的郑芝龙,再次发挥了“会来事”的毛病,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总算哄的邹维琏稳住了心神。这期间双方也小战斗不断,十七日,郑芝龙得到消息,荷兰与刘香的联合舰队正自北而上,在金门附近的外海游弋,为锁定敌人方位,郑芝龙命令部分舰队进至金门西北角。“投石问路”马上就有了结果,查知郑芝龙动向的荷兰人,火速将舰队布置在金门西南角的料罗湾,与中国海军虎视眈眈,决战,就是打响了。

按照之前的战略部署,在锁定了敌人方位后,就应该立刻集结所有的兵力,发动对敌人的总攻,但在知道了地点是在料罗湾后,郑芝龙却犹豫了,常年的军事经验告诉他,这次很可能是个圈套。

按照普特曼斯事后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报告,他将舰队部署在料罗湾,也是经过考虑的。料罗湾,位于今天台湾金门岛,此地号称“金门之门”,其东西长9000米,南北宽3000米,成一道弧形弯向外海,具有火力优势的荷兰舰队,从西南角一字排开,其炮火恰好可以覆盖整个海湾。外加刘香的海盗船队从旁配合,借助风向的优势,完全可以成一张罩住敌人的大网。很显然,这是一个荷兰人精心扎的口袋,等着郑芝龙钻进来。

可是此时的军情,已经不容郑芝龙核实这是不是圈套了:朝廷催问的诏书一封接着一封,再不去收拾荷兰人,恐怕连自己都要被崇祯收拾了。何况此时荷兰人与刘香合并一处,正是重创他们的绝好机会,一旦对手化整为零,想一举歼灭就难了。所以,即使是圈套,却也要跳进去。

10月22日,郑芝龙跳进来了。

这次郑芝龙带来的,大约有150艘战船,包括他的最精锐炮船,基本都在这支舰队里。为了准备这一仗,他特意命令自己的炮厂,为舰队的大型战舰尽数换上新仿制的英国新型加农炮。黎明拂晓,明军出现在了荷兰舰队眼前,对明军的突然杀到,荷兰人并不慌张,相反整个舰队非常冷静的在布阵:十三艘荷兰重型炮船居中,每艘荷兰炮船四面,是刘香的轻型战舰。这就是荷兰人的主意,就是要故意集结在一个地方,吸引你来决战,然后就地歼灭。

应该说荷兰人的阵型,是花了心思的,荷兰的重型炮船杀伤力强,但行动力弱,而四周布置刘香的小战船,就有了保驾护航的作用,你要和我对轰,那肯定死的很惨,如果要玩机动,刘香的小船能奉陪,快打也不成,慢打也没招。看你究竟还有什么办法?

荷兰人这么布阵,也是来自于长期以来和中国海军作战的经验,万历之后的中国官方海军,主要特点就是船小炮火少,尤其是抗打击能力弱。以往与欧洲舰队交手,往往是凭借“船海战术”,以数量优势来取胜。但是这次要是这么对付荷兰人,怕是玩不转了。荷兰重型炮船射程远,杀伤力强,且十一艘战船部署均衡,相互呼应,外围还有刘香海盗船保护,中国战船轻易近身缠斗不得,可若是比拼射程和火力,“船海战术”的中国舰队,恐怕最后统统都要被打进大海。

这是一张无懈可击的网,精心设计,只为网住郑芝龙这条大鱼。

10月22日凌晨五更,战斗打响。郑芝龙发起了第一轮攻击,当烈烈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荷兰人惊奇的发现,眼前的沉沉黑夜里,居然密密麻麻冲来了一百多团火光,铺天盖地兵分两路,不顾刘香海盗船的纠缠,闷着头直朝荷兰人扑来。扑到近处,熊熊火光中,只见到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绳索刷刷的扔过来,齐刷刷勾在战舰护栏上,接着就是一声声沉闷的撞击,一阵阵恐怖的灼热,号称全欧洲最勇敢素质最高的荷兰水手们,在回过神来后慌不迭的纷纷跳水,边跳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火!火!

郑芝龙用的,不是船海战术,而是火海战术,他的武器,就是火船。

火船这种武器,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历史悠久,拜《三国演义》里赤壁之战所赐,几乎是在中国妇孺皆知的战法。但是荷兰人估计没看过三国,欧洲的海战,也很少有这么玩的,结果总攻一开始,整个荷兰舰队就傻了……

其实如果单纯是火船,荷兰人是不会傻的,他们在欧洲的海战中也用过这玩意,但欧洲人毕竟用的时间短,经验也不行,每次使用,最多不过是十几条船,且就是闷着头冲一次,烧着烧不着就是一锤子买卖。可碰到有几千年用火船历史的中国,原有的经验就都抓瞎了。为了让荷兰人开眼,郑芝龙这次格外关照,一共一百五十艘参战军舰,居然带来了一百艘火船,而且使用的花样也丰富,整个火船冲击波分工明确,有佯攻的,也有牵制的,主攻的火船,清一色的扑向位于中央的两艘荷兰重型炮船,用孙子兵法的话说,这叫黑虎掏心,掏不死你,也得烧死你。

结果在战斗刚一开打,荷兰人就给烧惨了。部署在舰队阵型中央的Jacht号和Brouckerhaven号炮船率先中招,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烧的烈火熊熊,一点点沉下海去。心急火燎的普特曼斯还算冷静,他连忙指挥位于阵型两侧的Stootodijck号和Weiringen号火速还击,向中国舰队猛烈开炮,以压制中国舰队的冲锋,按照现代军事学的说法,这叫交叉火力。没想到命令刚下,更让他抓狂的一幕又发生了,几艘奇怪的中国战船正缠斗住他的这两艘军舰,说这几艘中国战船“奇怪”,是因为他们比以前见过的中国船都要高大的多,桅杆达到了三桅,射程火力更不在荷兰战船之下,可怜两艘荷兰炮船,被轰的自保尚且不能,哪有功夫去“交叉火力”,没打多一会,就相继给击沉了。

这一幕,便是郑家海军,乃至大航海时代的中国海军,具有重要意义的一刻,一种新型的中国战船已然登上历史的海洋,它骄傲的宣布,坚船利炮,不再是西洋人的专利,中国人同样做的到——三桅炮船。

三桅炮船,是郑芝龙水师里的巨型战舰,战船长20丈,可容纳兵员300人,分五层,树三桅杆,桅杆高4丈,上载佛郎机火炮40门,重型“红衣大炮”八门。从设计上说,三桅炮船堪称是东西方造船思路结合的产物,其船身造型属于改装中国传统的大福船,但是甲板和炮身的设置,却参考西方战船的甲板和炮位造型,其体积大于传统的中国大型福船,火力又直追西方战舰,堪称是东西合璧的利器。该战船的造法自清朝后已失传,仅于2001年九月在福建东山岛出土过船体残骸。

雪耻的仗,当然要拿出最强悍的家伙来,于是一阵猛烈的对轰后,荷兰炮船被打的支离破碎。九艘大型战舰,连烧带轰一口气报销了五艘。荷兰人先前设计精密的“网”,一下子被捅开了大窟窿。

这就是郑芝龙的对策,荷兰人的坚船利炮看似完美,但不是无懈可击,荷兰人看似轻重结合,气势汹汹,但漏洞也是非常明显的:只要能够在第一时间强攻里,打掉荷兰的重型战舰,就好比是斩龙先斩头,敌人的整个舰队就会马上如一盘散沙。至于刘香的五十艘轻型快船?荷兰这棵“大树”倒了,他这个猢狲还能跑得了?

结果,先熊熊烈火烧,再隆隆大炮轰,荷兰舰队一下子就水深火热了,两艘战舰在一开战就被焚毁,三艘战舰被击沉。还有一艘在重伤后被俘虏,大难临头,同盟义气也顾不上了,荷兰舰队总司令普特曼斯吓的立刻撒丫子逃命,把盟友刘香和他的五十艘小船扔在了战场上,可怜刘香苦苦支撑到最后,四十多艘战船被毁,他本人拼死驾着小船逃出重围,侥幸捡了一条命。他本人还是执着依旧,虽然全军覆没,却依然整顿残兵,继续和郑芝龙对抗,双方连续打了五战,刘香屡败屡战,甚至还在最后一次战斗——广东海域田尾洋之战中击毙了郑芝龙的弟弟郑芝虎,恼怒万分的郑芝龙身先士卒,亲自带兵发起攻击,最终将刘香彻底制服,是役消灭刘香部六百多人,刘香本人被郑芝龙投入烈火中烧死,可谓赶尽杀绝。

荷兰方面,虽然没有被杀绝,但是也给杀惨了,按照明朝公文里的记载,明朝俘虏一百一十八名荷兰人,斩首二十多人,看似不多,但也正常,毕竟打沉了人家六艘船,淹死烧死炸死的没法数,毕竟谁也不能为割个人头冒着生命危险爬沉船。战败的荷兰台湾总督普雷曼斯,逃亡路上算是体会到“屋漏又逢连阴雨”的滋味,一路上飓风大起,差点把他的船掀翻了,可气的是,他途中躲在铜山躲雨的时候还不老实,居然又派手下去打劫当地农民家的猪,带着抢来的几头猪,普雷曼斯仓皇逃回了巴达维亚,东印度公司也没饶了他,脚还没沾地就把他舰队总司令的职务免了。

料罗湾海战,是一场在台湾历史上有重大意义的胜利,比起之前的澎湖海战来,料罗湾海战更可算是东方海商和西方海商的直接“对话”。对话的结果,是荷兰人遭到了他们殖民亚洲时期最惨痛的一场失败。此战之后,原本在东亚航线上嚣张一时的荷兰舰队,算是基本消停了。从澳门—马尼拉——台湾——日本的航线,基本全由郑家中国商船垄断。荷兰人除了老老实实窝在台湾岛上外,再无法触动郑芝龙的海权。值得一提的是,从此战后,行走在东亚航线上的商船们,只要花钱购买郑家的令旗,就能绝对保障你的安全。在十七世纪上半叶的东亚海权战争里,号称世界上海军最强大的荷兰,被中国海商压制住了。荷兰人虽然占据着台湾,却其实失去了东亚的大海。

而对照后来郑成功收复台湾的过程,我们更不难发现,从颜思齐拓展台湾开始,到料罗湾海战,中国海军跨海东征,驱逐荷兰殖民者的行动,其实就是这样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郑成功后来收复台湾的军队,前身恰是当年追随颜思齐开发台湾的拓荒者们。而料罗湾海战,也同样是这个过程里重要一环,此战后的荷兰,失去了在东亚航线上的话语权,因此在收复台湾之前,郑成功可以非常容易的对荷兰殖民者实行经济封锁。所以,最后收复台湾的结局,正是这样一个前后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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