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的宽度只容得下一个人坐下,但是长度比较长,坐三四个人也没问题,赵莹莹在前,唐小游在后,两人就这样相对而坐。唐小游握住船桨开始划水,双桨一荡,小船就滑过水面,悠然向湖心飘去。
与赵莹莹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唐小游原本坦然的心又变得紧张起来。
她美得有点过分了。
手肘撑住船舷,赵莹莹以手托腮,正侧着脸静静欣赏湖景;凉爽的湖风轻拂过她的裙角,纯白的丝质牧师长袍与她那一袭柔美长发在风中齐舞。清风沐浴过她的娇躯,染上了清幽的香味,丝丝传入唐小游鼻端,令他心神俱醉,浑然忘却世间纷扰。
佳人如玉,风景如画,当年范蠡载西施泛舟太湖也不过如此吧?唐小游心有感慨,不觉轻轻哼起一首旋律小曲: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轻舟风来暗香满。
水镜开,一点明月窥人,
人未言,倚舷风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湖无声,
时见疏影渡河汉。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
金波淡,玉绳低转。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
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小曲旋律空灵中透着凄美,哼唱声音很轻,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他轻轻的哼,赵莹莹静静的听,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的时光。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岸上声声鸟鸣和双浆拨水的声音,良久,唐小游忽然看到赵莹莹白皙的脸颊泛起微微酡红,心下正自纳闷,但听她说:“还以为三个男生中你最老实,原来都是装的。”
闻言一愣,唐小游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疑惑的问道:“怎么这样说?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吗?”
见他那副认真的表情,赵莹莹忍不住便笑起来,唐小游无奈的望着她,还在一心等着答案。
赵莹莹笑够了才缓缓开口说道:“你刚才哼的什么歌?”
“这……”刚才只是随性而为,所哼的是一段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曲调,经赵莹莹这么一问,他顿时不知如何回答,迟疑了片刻,他才解释道:“这个问题问倒我了,我真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来历,只觉得它古意盎然,听过一次就记住了旋律,难道里面有什么不好的寓意?”
“没有不好……哦,不是不好,而是不对……算了!不聊歌的事了。”赵莹莹有点乱了阵脚,此时她已经相信唐小游不是有意为之了,同时心内还有些发窘:人家别无杂念,是自己想得太多,并非世间所有男儿都围着你转的呀,赵莹莹!
“不对?”唐小游不知道,当女生慌乱又语焉不详时,绅士应该停止追问转而聊些轻松的话题。此时他勤奋好学的天性以及理工科的思维促使着他继续追问:“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不对吧?”
赵莹莹心里已经有掐死这家伙的冲动,说了不聊了还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跟头犟驴似的顽固又不懂情致?她深吸一口气用来平复心情,然后环顾四周寻找救命稻草。
这时琦琦和两个男生在远处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但是距离太远了,总不至于不顾形象对着他们大喊来转移话题吧?
没办法顾左右而言他,只好正面回答唐小游的问题,她毕竟不是一般见识浅薄的女人,很快就抛掉了扭捏,以探讨学术问题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
只听她不动声色的答道:“这首歌,编曲是现代人,用的词是北宋苏轼的《洞仙歌》”。
话一说完,她心想:本来说这么多已经够了,不过索性把话讲透,省得犟驴再问。于是她继续说道:“这首词是在描绘五代蜀国后主孟昶与他的爱妃花蕊夫人摩河池泛舟的情景,你说你放在这里来唱对是不对?”
唐小游听了这话,刷的一下脸红了,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嗫嚅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完全没法想象,随口乱唱的歌是这样……”
赵莹莹十满意他的反应,终于让他尝了一回窘迫的滋味,当真十分解气;想想还是点到为止的好,这个话题还真不能深究,于是她顺着话头说道:“放心吧,我又没有怪你。”
说完这句话,她又侧过脸去,恢复了原来以手托腮的姿势,芳心思绪涌动,还在蜀后主与花蕊夫人上面打转。
见此情形,唐小游心想自己恐怕是得罪到这位敏感的文艺少女了,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事已至此,他只好默不作声自顾自的划桨。
红日渐渐西沉,洒下的片片金光为月亮湖披上了一层橘黄色薄纱,赵莹莹痴望着岸边的层层垂柳出神,无数凄柔的、翠绿的柳条正随着晚风摇曳,便如同数千年前那位美丽女子的背影,在朦胧的橘色世界中,女子回眸,婉转一笑,仿佛在诉说着她那穿越时空的无奈与悲伤。
如梦似幻,赵莹莹像是梦呓一样轻轻说道:“花蕊夫人的容貌可以令帝王倾倒,才华也是冠绝一时,后来后蜀被宋太祖所灭,她愤然写下了‘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的句子,这番女儿志气不知超越了多少庸庸碌碌的男人?”
唐小游闻言一愣,不知道她这番话里又有什么玄机,庸碌的男人指的是谁?是在拐弯骂人吗?
他暗自羞愧于无法跟文艺女青年保持在同一个频道上,不过花蕊夫人他是知道的,历史课曾简单提到过几句,正好用来表现一下自己不是孤陋寡闻的庸碌男人。
“花蕊夫人的诗句志气的确很大,不过她最终还是成了宋太祖的妃子,委身于亡她国家的仇人,这样的言行相悖,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唐小游淡淡的说道,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对事实真相看得比什么都重,在他看来,浪漫幻想只是感情用事的主观感受,不是事情的真相。
赵莹莹脸色一变,用十分不悦的语气说道:“古时候女人的命运都掌握在男人手中,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十四万的军队都不得不臣服于赵匡胤,你要求一个女人做什么样的反抗?”
唐小游一时语塞,仔细一想,她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他实在不愿意落了下风,索性将错就错撑到底。
“你说身不由己确实不错,但命也不由己吗?古时候为贞洁、为国家而死的女人不计其数,她们可有认命服输,一面大发亡国感慨,一面委身侍敌?”唐小游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跟她争论这些平时付之一笑的话题。
“你!”赵莹莹清丽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她被唐小游胡搅蛮缠式的辩护憋得说不出话来。顿了两次呼吸之后,她才满含怒意的说道:“你是在强词夺理,用一副道德圣人的姿态来要求别人!你教别人用死亡来抗击命运,你自己做得到?你根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骨子里缺乏同情心!”
末了还不忘加一句:“别像个伪君子一样高谈阔论!我觉得恶心。”说罢她转身背对唐小游,表明势不两立的立场。
面对赵莹莹的指责,唐小游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笑容,心想眼前这位美丽女生平时一定很少遇到有人反对她的意见,所以才会如此沉不住气;这还没说几句呢,就开始生气,当真是大小姐脾气。
话没说完,唐小游还不打算封口。
对着赵莹莹窈窕的背影,他气定神闲的说道:“人总是很容易原谅那些不能坚守信念的人,理由不外乎是‘那样太难了!’‘阻力太大,他根本无力反抗!’‘不值得付出那么多!他选择放弃是明智的。’但没人意识到:原谅他人的放弃行为,也是在为自己的软弱找理由?”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赵莹莹背影微微一颤。
唐小游停顿了一下,让赵莹莹充分吸收到他要表达的意思,接着用高昂语气说道:“一个放弃自我的人,绝对值得同情,但不值得敬佩;凡是能坚守自我至死不渝的人,永远令人心驰神往,因为他们做了你想做的,却因为软弱而做不到的事。这就是哲人所说的:成为你自己!花蕊夫人并没有做成自己也是无奈,国破家亡吟首诗发发牢骚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后人要视她为巾帼、引引为知己,则是大可不必了。”
虽然不确定她是否听得明白这些话,但讲完自己感觉很过瘾,说这些话的时唐小游感觉自己就像一名传道士,充满了拯救迷途苍生的成就感。
话说完好一会儿了,赵莹莹还是背坐着纹丝不动,看不出有任何反应,唐小游暗叹一声,算了,这种天之骄女,成天生活在鲜花巧克力的童话世界,又怎么懂得世人的挣扎与煎熬?
该说的说完了,他继续卖力划他的船,心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此时他还不知道,赵莹莹的嘴角在慢慢上扬,清丽的脸庞上荡漾着一股抑制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