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我们的总理要访问德国，还要访问法国和意大利，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唯独我这个中国驻德国大使的日程一直报不回去，为什么？卡在一个问题上，中国工作人员告诉我德国总理的欢迎宴会不要超过90分钟，我告诉他们的礼宾司长希望我们能写上“总理的欢迎宴会不要超过90分钟”。他就说你等一等，然后拿出一个计算器，说你们的总理进来之后，站着有36个人，我想讲一个“您好”3秒钟，那么3秒钟乘36。德国的习惯不是进来就吃饭的，要先喝餐前酒聊一聊，需要12分钟。今天总理的欢迎辞是7.5分钟，你们的总理也算是7.5分钟，今天一共是三道菜，汤、沙拉、主菜，每个菜需要多少时间，他用最最精确的方式计算下来是109分钟。他就说：“不是你说的90分钟。”我说：“差19分钟差不多，你上面就写上90分钟，不然我和北京无法交代。”他说：“不行，就是得109分钟。”就因为这个所以一直报不回去。访问之后我就问我在法国、意大利的同行他们如何？结果都是90分钟报回去了，最后呢？德国的宴会就是差不多110分钟，在法国和意大利的时间都超过两个小时，但是他们报回去的时间很快。这是一个例子。
还有一次，我带了3个朋友一起坐火车从慕尼黑到柏林，当时是夜里，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就到柏林。那时是夏天，我们非常渴，可是大家都没有带马克，有个人就说我们火车票里面还有一张早餐券，是20马克，我们把这个换成矿泉水就可以了。我们就去找列车长，说我们特别渴，但都没有带马克，用早餐券换你的矿泉水可以吗？他说不行，这是两回事，怎么说他都不干，后来我们很丧气地回去坐在位置上。后来我一个朋友就说你看看表，12：05分，已经是凌晨了，我们再去。后来就跑到列车长那里，他说不能换矿泉水，只能吃早餐，我们就说：“你看看几点，是不是已经是凌晨了？第二天开始了吧？”他说：“对。”我说我们现在就吃早餐。他说：“可以，你们要什么？”我们就说：“5瓶矿泉水。”
我们沟通的时候了解对方的思维，对我们的文化交流、商务活动很重要。另外我个人的经验，也促使我去研究欧洲人的思维。因为我碰到一件事，1980年的时候，我陪荷兰的首相访问中国，中间就出了问题。我们安排首相夫人参观北京幼儿园的时候，没有想到她看了十几分钟就要走了，我说：“夫人，人家安排的还没有参观完，你怎么能走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首相夫人说：“不是。”我说：“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你这样中断访问不是很礼貌的。”她说：“我不能看了，原因我回去和你说。”这样我就只能跟幼儿园的院长说她有事，现在只能停止访问了。
回到宾馆我就问她：“夫人为什么今天没有按原来的计划，而中断了访问？”她说：“第一，今天下了毛毛雨，为什么让孩子们穿着白衬衣、蓝裤子，在幼儿园的门口欢迎？下着雨为什么让孩子站在雨里面？为什么不站到里面去？”这点她心里就不舒服了，但是促使她停止访问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她进了教室之后，每个人都是在椅子上坐得笔直，这样她就看不下去了。我问为什么看不下去？她说：“这么小的孩子，你们就进行军事化的训练，这样还像幼儿园吗？”我就对她说：“夫人，为了达到今天你说的端正、鸦雀无声的效果，我们的老师苦口婆心地跟这些小朋友说了将近一个月，说一个荷兰的贵宾要来，你们要听话，你们要守秩序，要懂礼貌，不要吵不要闹，要端正地坐着，因此才达到今天你看到的效果。”我就反问她：“如果我们领导人去参加你们的幼儿园将会是什么样？”她回答：“不要预先讲，本来是怎样就怎样的，进入幼儿园之后可能有的唱歌、有的活动、有的玩，有的可能就听课，各种各样的，见到你也不用介绍，见到一个外国人，小孩子就和你握握手，做一个鬼脸，吵吵闹闹、嘻嘻哈哈，这才是幼儿园，才是四五岁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她看到现在这样的现象心里不舒服。这件事给我的震撼很大，为什么我们的好心没有得到好报？为什么我们觉得是对客人的尊重和礼貌，而对方没有感觉？难道这不值得我们深思吗？后来这个首相代表团到了西安的时候又出问题了。陕西的省长说：“尊敬的荷兰首相，您到我们陕西省访问，我们感到莫大的荣幸”等等，说了很多。问题出在最后几句，“今天我们的宴会是便宴，也没有什么菜，菜也不好，希望大家多多包涵。”这个话一翻译过去，首相就问我：“翻译错了？”我说：“没有啊！”他说：“什么叫没有菜，10道凉菜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单里面还有10道热菜，10道加10道是20道菜，为什么中国人认为20道菜还叫没有菜呢？如果英国女王去荷兰访问也就是三道菜，如果20道菜叫没有菜，这位省长如果到我这里来访问我怎么办？”他说更不能理解的是省长说“今天的菜不好”，既然你说不好为什么不把好的拿出来，给我吃坏的？莫名其妙，自己都觉得不好给我做什么？我就说：“首相，如果我们到你们那里吃饭，你们的欢迎辞谈到饭的问题如何说？”他回答说：“如果到宾馆，就会说这是我们荷兰当地最有特色的菜。如果到我家里我就会说这是我夫人的拿手菜，我们不会说菜不好这样的话。”
从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我们必须研究对方的思维。有很多时候是我们自我感觉太好，但其实别人并不了解。这就是我想讲的第一部分：为什么要重视对思维方式的研究？从四个方面讲，第一是全球化；第二是对中国的和平发展的说明；第三是我们经贸或者文化交流中的需要；第四就是我本人的这种经历给我的启发。
思维方式及特点
第二部分，我想讲比较理论性的，就是何为思维方式？如何给思维方式下定义？我对这个定义是这么认为的：一个民族，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所形成的一种思维模式。人们自觉不自觉地用这种思维模式来观察和处理问题，这就是我认为的思维方式。而且思维方式是属于文化的范畴或者是文化中很深层次的一部分。
思维方式有些什么特点？我认为思维方式有四个特点：
一、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形成之后有它相对的稳定性。中国人的思维不会过了几年变成日本人的思维，法国人的思维过几年也不会变成德国人的思维，一旦形成民族思维就有相对的稳定性。这种稳定性体现在民族文化和传统里面。关于这个我听到一些故事，和大家分享一下，故事是否可靠并不知道。
一个故事是在德国听到的。有一名德国人、一名日本人、一名中国人，三个人从法兰克福乘车到慕尼黑，中途来了一名黎巴嫩人，拿了一个鱼缸，里面有些鱼。他上了火车后就坐在三个人旁边，把这个鱼缸放到了小桌子上。过了几分钟德国人就提问：“先生您能告诉我这个鱼在生物学上是如何称呼的吗？科学上有什么特点？”这个德国人提问之后，日本人提问：“先生您能告诉我这个鱼我要引进到日本，要使它长得快、长得大要注意什么吗？水温饲料等要注意什么？”过了一会儿轮到中国人提问：“这个鱼是红烧还是清蒸好吃？”这三种提问可以看成三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还有一个故事比较长，这个故事如果讲得不合适大家也不要生气。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还有绞刑。一天绞刑架坏了，法官宣布死刑的执行推迟一天。这个故事要告诉你，在生命的最后24个小时，法国人、德国人、英国人和中国人这4种人是怎样度过的。先说法国人，他打电话告诉家里：“请把我抽屉里的电话本都拿过来。”家里把电话本拿过去了，他就给巴黎、马赛、里昂的情人打电话，他觉得生命的最后一天要过得浪漫一点。英国人给家里打电话说：“请把我最爱喝的威士忌带来，顺便把我爱穿的一套燕尾服和帽子带来。”他希望最后过一下绅士的生活。德国人给家里打电话说，“请你把我车库后备箱里面的工具箱拿来。
”家人问：“最后一天你要拿工具箱做什么？”他说：“你不要管。”家人把工具箱送去，这位德国人气喘吁吁地拿着工具箱，到了法官面前，说：“尊敬的法官大人，现在我有了工具箱，是否可以允许我把绞刑架修一修？”中国人在法官宣布的第一时间就逃走了，找不到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绝对是这样的，广东人和东北齐齐哈尔的人可能就不是一样的思维，甚至我在辽宁的时候，沈阳人和大连人也不一样，我在四川的时候觉得重庆和成都也不一样，都有差别。因此我想到了1999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一个小品，说拣到一个钱包，西安人、上海人、北京人是怎样的反应。思维有一定的稳定性，原因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我讲思维方式的第一个特点。
二、普遍性。思维的普遍性每时每刻、每个地方都会遇到，只是你可能不了解、没有感觉。我觉得毛泽东有一句话很对：“感觉到的东西人们不一定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好地感觉它。”比如说我们到了欧洲，不管到了欧洲哪个国家，第一你会发现他们的教堂是在市中心的，而中国的庙宇是在深山老林，为什么？尽管现在由于城市的发展，以前的深山老林离城市很近了，但是建的时候依然是在深山老林里的。而欧洲的教堂都是在市中心，这就是两种哲学思维在现象上的反映。基督教、天主教的教义和我们佛教、道教是不一样的。基督教讲原罪，要做礼拜、要忏悔，要布道；但佛教讲究修身养性，离开红尘，越远越好，我们不一定要从哲学的层面思考。
再看看欧洲的建筑和我们的建筑，欧洲的建筑找不到围墙，在中国的城市、农村里到处都有围墙，我们的建筑往往外面是封闭的，里面是透明的，欧洲的建筑是反过来的，外面是透明的，里面是封闭的。他们的围墙用矮树，防君子不防小人，连栏杆也是透明的而不是封闭的。我在罗马尼亚当大使的时候，大使馆的围墙都是镂空的，街上的野狗经常从镂空的围墙钻进房子。我就去外交部交涉“是否可以把我们的围墙镂空的地方堵死，为了安全再提高一米到半米？”他说不行。我问为什么？他说你到罗马尼亚、欧洲去看一看，建高墙的是什么？是监狱！我们生在大院，庭院深深是一种权力的象征，我们农村有了钱要把围墙垒起来，越高越好，所以建筑是凝固的思维，音乐是流动的思维，这就是思维的差异。我们的建筑对外是封闭的，不让别人看到，但是里面呢？我们屋里面都非常透明，没有一个父亲到女儿房里要敲门，问我能进来吗？女儿打完了电话妈妈都会问你给谁打电话？我们甚至知道邻居吃什么饭。但是欧洲对这方面是很讲隐私、很封闭的，我想这点也是差异。这种例子很多，只是你没有从文化哲学的角度看到这个差别。
三、不可反馈性。有的时候你自我感觉非常好，其实你已经形成了误解。有些误解还说不清楚，不可反馈。这里我想举一个实际的例子：我们有一位省里的领导，到德国去招商引资。招商引资取得了非常好的成就，团长非常满意，就说，“大使，这次招商引资取得了圆满成功，感谢大使馆的支持。为了感谢这次招商引资的成功，我想举行一个答谢招待会，请我的客户来参加。”我说可以。结束之后，他一再感谢，说这次太成功了，非常好。第二天带着代表团，带着非常良好的自我感觉、内心充满喜悦地回国了。他回国不到一天，我就接到德国方面的电话，“大使，这位团长下次来德国请你不要再安排到我们厂里来，我不愿意再见他。”我问他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他说，招待会的人很多，大家都排队一个个进去，团长站在第一个，和大家握手。团长握着他的手眼睛却看着下面一个人，这已经让他不高兴了。这还不算，他握手的时候还和下一个人讲话，如此不尊重，所以他不喜欢团长。可是这位胖乎乎的团长，带着自我良好的感觉回去了，哪知道走了之后发生的事，他更不会知道他所谓的圆满成功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这些都是无法反馈的。
还有一个代表团，访问结束之后交换礼品。我们的代表团回去之后，德国人就跟我讲，今天中国代表团对我的礼品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我说：“何以见得？”他说：“你看这个礼品原封不动，都没有打开看看，不屑一顾。”我说：“不会的，他们回到房间里面第一个要打开的就是你的礼品。”他说：“为什么他不马上打开看呢？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看？”我说这样不太符合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什么习惯？我说北京话说这样的动作是“烧得慌”，上海话说“很急、迫不及待”，我们觉得文雅一些就是回到房间里面慢慢看这是什么礼品。而中国人有时候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呢？中国代表团跟我反映过“为什么我们送给德国人的礼品他还要再检查一遍？”给了德国人之后他们马上就把纸撕掉，还要看看，我都检查过的，他还检查什么？我说不对，对德国人来说，他要讲谢谢你，一定要看到东西。如果看到了说很漂亮是正常的，如果没有看到说很漂亮是不正常的。
类似这样的误解往往一笑了之，没有人去思考，所以很难反馈，这就是第三点思维方式的特点：很难有反馈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