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行为艺术家有点怪异的笑容，容海山想了想还是把那枚硬币拿起来递还给他。
在学校的‘教科书’上，容海山是看过魔族的样子的。魔族并不算是一个民族的名称，而是类似中华民族这种涵盖包括了多个民族的统称。其中最接近人形态的、也是行为艺术家扮演着的是魔族中的魔皇族。黑紫色冲天半长发，两只精灵般但长满黑白绒毛的长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两眼瞳孔中有闪烁的银色倒十字，露出笑容时会有四颗尖细洁白的犬齿。
这位行为艺术家的COS其实不太成功，头型倒是没问题，关键是用于把黑发染出紫色效果的荻香花似乎抹少了，这使他头发的颜色有点发蓝。牙齿虽不知用什么扮出犬齿的效果，但眼睛里却并没有银色倒十字……在这个街头造型店大师傅们基本都会一点儿造型魔法的世界，即便不用美瞳弄出魔族的眼睛效果其实也不难。
弄个魔族的造型最多只需要一枚银币左右，眼前行为艺术家连造型都没弄好可见混的惨淡。
容海山并不是救世主，但这不影响他有怜悯之心。对待眼前这个可怜人，他还是选择退还银币：“谢谢你的馈赠，其实我只是想给我的朋友买一个发卡，这些钱已经超出预期的多了。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还请你收回这个，如果不介意的话再从我这里多拿一些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一些吧。”
倒不是圣母，一个人如果看到别人过苦日子连一点怜悯都不会产生，未免太冷血了点。
行为艺术家露出奇怪的神色，歪着脑袋盯着容海山道：“你……在可怜我？”
容海山一愣，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单纯的想要帮助你一下。”
天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心理有没有地球中某些作品里的角色那样脆弱，一看到别人可怜自己就要死要活的。
行为艺术家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拿多少都没问题吗？”
他指着堆成小山的银币铜币。
容海山从中拿出两个银币递给旁边的老板，然后正色道：“全拿走都可以。”
拉多克斯魔法学院包吃包住，每月除了一些魔力药剂之外还会按年级级别补助给学生一定的金币，完全够容海山生活。对于穷惯了的容海山来说，他对于金钱的渴望就如同他对别人冰冷的目光一般，几乎不会干扰到一丝心理活动。
“那我就不客气了！”行为艺术家哈哈一笑，左手隔空向下一捞，所有银币铜币立刻消失！
地上只剩下破旧的帽子原地旋转。
“空间魔法？”容海山奇道：“你居然还是个空间魔法师？而且这魔力波动……5级！？”
行为艺术家点头道：“和你一样。”
“喂！你太过分了吧！居然真拿走了？”旁边的胖老板虽然畏惧魔法师，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人家只是跟你客气一下，你倒是真不客气啊！”
“就是，这人脸皮太厚了吧？”
“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耻！”
“亏我这两天看到他摆摊行为艺术还给他扔了几个铜板，早知道这人这样……”
周围一直注视着这里的人冷言冷语的替容海山抱打不平。
容海山淡然一笑，声音杨高了一些道：“各位不必如此，这位兄弟想必的确有一定的困难所以才会全部拿走。其实这位兄弟秉性不坏，否则以他空间系魔导士的实力完全可以用各种手段把自己变成富家翁！这钱对我来说并无大用，但放在他的身上却说不定能救命，所以还请街坊们口下留情！”
他这话倒是有一定的道理，以一个空间魔法师——哪怕仅仅只是一二级的能力，也绝对可以用一些手段获得大量金钱。
周围人们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行为艺术家一直在笑，他看向容海山的目光越来越深遂：“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容海山。”
“我的确有些用钱的地方，所以现在这里道谢了。现在我还想跟阁下借一样东西，不知道可否？”
“请说。”
“我要你那个能放出音乐的小东西。”
“喂你不要太过分！”这一下莉米斯都觉得他有点欺人太甚了……容海山给这家伙钱被他全部拿走的时候，莉米斯一对眸子连眨都没眨，反而是随着容海山的话望向他的目光越发倾慕。
但现在涉及到那个能放出好听音乐的宝贝，莉米斯就真的忍不住了。
“喂！我说你一个魔法师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行？为什么偏想要别人的宝物！？”
“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儿？”
“想要欺负这两个孩子，就算你是魔导士，也得问问大妈我！”
“孩子快跑，跑回到学校里他就不敢追你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有几个店铺的老板老板娘都提着桌椅板凳出来了。
容海山心中感动，眼神则始终与行为艺术家对视。
对方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自己，隐藏在笑颜之下的，是一种容海山感觉无比怪异的尖锐。
即便周围声讨声一浪高过一浪，这家伙也始终保持着不变的笑容，仿佛脸上的表情是一张面具板。
“好啊。”
容海山突地笑了起来。
“什么！？”
“海山哥？”
“小伙子……”
“大兄弟……”
周围惊诧声此起彼伏。
行为艺术家摇摇头，轻声道：“有一件事你该知道，这里毗邻拉克多斯，里面强者如云，只要是一个有脑子的魔法师就不会在这里试图抢别人的东西或者拿平民的命威胁别人。就算你不把那东西给我，我也绝不会对平民们出手的。”
莉米斯一惊，扫了眼靠过来的人群，突地看向容海山的目光更加敬佩：原来海山哥哥是担心一旦与这个假魔族发生纠葛打起来的话会伤害到平民，所以才会想要将宝物给他的！
然而容海山的话却是让她一愣：“你想多了，既然你是魔导士，想必对魔力的感应极强，那么你必然也该从刚才开始就发现了学校内一直有数道魔力加持的目光注视着这里，想来是我放的音乐引来了那些导师的兴趣。你我对这‘魔力远视’都有感应，试问我又怎么会担心你动手呢？”
“那为什么？”这下行为艺术家都感到奇怪了。
容海山笑道：“就是刚才的理由啊，你若是邪恶魔法师自然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获得很多非法收益，但你没有，反而在以一个落魄的行为艺术家的方式混生活，这说明你不是坏人。对我来说，你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就够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破旧的MP3：“这东西可以给你，但现在它是处于彻底无用的状态。如果你真的需要里面的音乐来做什么的话，我会对它进行一些‘修复’然后再给你。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东西给了你之后你最多也只能使用三四个小时，如此，还要么？”
其实就是需要充电，可是艾文伊思的世界哪有充电设备？
行为艺术家仔细盯着容海山的眼睛，努力分辨他眼中的善意是否出于谎言。
但他分辨不出。
他轻叹一声道：“没有办法长期使用吗？”
容海山耸肩：“简单来说这其实是一个‘耗魔的魔导器’，一旦里面的‘魔能’耗尽就无法使用。想要对这个东西进行充能的话，目前来看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到……”
行为艺术家想了想，突地收敛笑容正色道：“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敢不敢跟来！？”
“海山哥……”莉米斯轻拽容海山衣袖。
容海山见这个行为艺术家举手投足都透着怪异，但刚才那一下的表情无比凝重，隐隐让他觉得有一些古怪。
这里有一个问题：异界对容海山吸引力最大的地方是什么？
两点，第一是能够和斯泰林莉米斯这两个他很喜欢的人呆在一起；第二是对艾文伊思世界的好奇……这个魔法的世界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让性情趋近于平淡的容海山感到新奇，无论平时再如何沉默或内向，对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容海山还是抱有极大的好奇心的，而且‘魔法’和‘冒险’，也是父母去世后少有的能让他关闭的心扉重新敞开的事。
这种心情并不矛盾，比如二十一世纪网络时代兴起后，很多宅男们都开始越来越难以和外界交往，反而是把自己窝在家里沉浸在网络的世界中。或许现实中很多大事都不会让他们的心产生悸动，但网络里的一点儿小事件的发生却会引发他们极大的关注度，并会吸引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进去。
其实这和容海山在两个世界的不同表现又有什么不同？
所以好奇心骤增的容海山对莉米斯柔声道：“你先回去吧，我跟他去看看。”
“可是要是他……”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么？”容海山亲昵的揉了揉莉米斯的脑袋：“乖，回去吧。”
“嗯！”
莉米斯也想起了容海山可是五级诅咒都无法伤害的破法者，这就意味着所有五级魔法都难以对他造成伤害！
所以她甜甜的对容海山一笑转身离开。
行为艺术家也没说什么，右手食指按在空气中向下一拉。
他的手指似乎被什么粘稠的东西阻挡了一般，看得出其中的艰难和缓慢。但随之而来的，是他向下划手指之后留下的一条痕迹正慢慢向左右拉开。
很快，一个一米直径的圆形通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简易空间门么……”容海山昨晚也学了这个魔法，不过还没机会尝试。
“请。”行为艺术家弯身钻了进去。
容海山对周围街坊们微微躬身，一弯腰也进去了。
空间门闭合，原地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帽子。
清风徐来，吹起淡淡的青草香。
正午的日头将毒辣的阳光洒下，却被柔和的风吹开了许多。
望着眼前的大草原，容海山大大的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好美味的空气！”
“是啊。”
在他身后，阴测测的声音传来。
容海山转头看去，却见行为艺术家已经将自己的上衣脱去，露出布满坚实却不臃肿的肌肉的上半身。
“嗯？”
容海山微微皱了皱眉。
这人隐藏在厚实衣服下的皮肤，居然也和他的脸一样是纯粹的小麦色，微黑、健康、并不难看。
容海山从来不知道艾文伊思世界居然也有阳光浴一说，似乎在这个世界就算是重体力劳动者和农夫也很少裸着上身工作的，所以大街上脸和衣领中露出的皮肤颜色不一的人比比皆是。
再加上行为艺术家是一个魔法师，更不可能呆着没事光膀子出去晒太阳……
那么这人很可能……
“你在怀疑我就是魔族，但是我的发色和眼睛让你不敢擅加评断。”行为艺术家微笑道：“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就是魔皇族。发色纯黑，眼中没有银光倒十字。”
容海山好奇道：“为什么呢？你都说你是魔皇族了，为什么没有继承那些基因？”
“什……么是基因？”行为艺术家本来已经做好应对容海山突然出手的准备了，却被这个始终挂着懒洋洋笑容的家伙一句话转移了话题。
“呃，简单来说就是染色体……你大概也没听过。反正就是生物遗传……你听得懂‘遗传’的含义么……”容海山自己把自己都弄的混乱了，半天才总结完：“种族特征，种族特征是生物很难抹消的东西，正常来说你父母是什么样子你就该是什么样子。”
行为艺术家微笑，他发现这个家伙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个道理的确浅显到谁都明白，那么你觉得我为什么没有完全继承魔皇族的种族特征呢？”
“就算父母出现基因突变也达不到这个程度吧，就像两个纯种黑人生不出白人一样。”容海山喃喃道：“我生物学的并不太好，若是非要硬猜的话……除非父母双方不是同一人种。”
他突地一惊：“你……”
“没错。”行为艺术家道，“我的母亲是魔皇族，父亲是人类。而我……”
他左右手同时抬起，右手上有紫黑色的火焰燃烧，左手上有明显的空间波动：“我继承了魔族特种元素之一的‘猛毒火’和空间魔力。”
“哦。”容海山表示了解。
“……”行为艺术家哭笑不得：“难道你不该惊讶吗？我可是身具双元素魔力的！”
“我该惊讶么？”容海山抬起手，一团火焰出现在掌心中，旋即火焰消散又有清水汇聚、清水消散一团黄沙旋转、黄沙爆开出现雷电劈啪作响……
直到光与暗两种元素出现再消去后，行为艺术家彻底惊了：“全系魔法师！！！而且光系是魔导师级别！火与空间系都是魔导士级别！？”
容海山淡笑着点头。
“来吧。”行为艺术家觉得没啥好说的了，展开双臂仰头闭上双眼，做出一副‘请务必正面上我’的动作。
“你干嘛……”容海山吓了一跳：“我对男人不感兴趣的。”
行为艺术家一脸哀伤：“别玩了，你想杀就快点杀吧。”
“？”
容海山奇道：“我为什么杀了你？”
行为艺术家也是奇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叫我来这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就为了让我杀了你？”
“怎么可能我是打算用武力威胁你为我帮忙甚至不惜表明身份却不料你比我强太多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等你杀我的啊！”
两人相视无言。
容海山诧异道：“用武力威胁我帮你忙？”
“这算是对待一个好人很恶毒的行为了吧？”
“可这和你暴露身份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都是5级空间魔导士，只有用猛毒火才能震慑住你啊，猛毒火只有魔族才有的。”
“呃，就算这样。”容海山道：“你的行为确实很恶劣，但也没有到我必须杀你才解恨的地步吧？我问你，如果我帮了你的忙之后你会杀了我吗？”
行为艺术家摇摇头，说出真心话：“其实我想要给你打上一团猛毒火的烙印，只要你帮了我，我就会解开这个烙印……总之就是你只要听我的好好帮忙就会从头到尾一点痛苦都不受，但你想要逃跑那个烙印就会对你进行折磨，使你不得不回到我身边。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杀了你的，事实上我来到艾文伊思大陆之后还没杀过一个人。”
容海山叹道：“你这话听起来还真的是赤果果的大实话啊。”
“本来也是……”行为艺术家突然觉得有点委屈：“我哪知道你是光系魔导师？猛毒火的烙印估计刚烙到你身上就会被解开。”
他再次仰起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别废话了！我认栽！来吧！”
容海山扶额而叹：“来什么来啊，我比你还初哥，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杀过人。更何况你这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很坏的人，我干嘛非要杀你。”
行为艺术家一愣：“我可是魔族啊！哪怕是人魔混血，你也该杀了我吧？毕竟我的身体里流着邪恶的血……”
容海山奇道：“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血很邪恶的？”
“你们人类都这么说啊！”
“我们人类也说统治着自己的上位者流着恶魔的血呢，真正敢反抗他们的人也没几个吧？很多大人们也说平民们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可他们也离不开平民啊。”
行为艺术家很是想了几秒才弄清容海山话里的意思，对他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杀我？”
“我从一开始就说明白了吧？”
“既然如此……”行为艺术家表情更加悲惨：“你想怎么折磨我？”
“你有病吧？”容海山莫名道：“你把我叫到这就是为了抖S么？我和你无冤无仇的干嘛非要伤害你？即便你有什么坏想法也没用出来不是吗？”
虽然没听懂容海山的用词，但他的意思行为艺术家却已经明白。
望着容海山懒散却又真诚的双眼，行为艺术家的心里突然火热的仿佛燃烧起来！
一路走来，七八个年头过去，尽管自己长得和纯粹的魔皇族不一样，但身上的一些特征也遭到了太多人的厌恶。
白眼、辱骂、棍棒相加……
一张张源自人类的狰狞面孔从他的脑海中飘出，在他的眼前汇聚成了一张令人作呕的可怖脸谱大全，汇聚成遮天蔽日的暗幕。
然而突然的，这个巨大的由无数张脸组成的、一直在他的心和灵魂中构建着与人类的隔阂的暗幕，却突然被撞碎，温暖和煦的阳光一下子涌入进来充满了他的身体！
而撞碎那一切的，却是眼前这张有些懒散、有些洒脱，却又无比真诚的脸！
行为艺术家的眼睛突地酸涩起来，但他又不愿意让自己在这个名为容海山的家伙面前太过软弱。
他仰头看天，故作恶狠狠的口气大声道：“既然你不想杀我也不折磨我……”
余光撇着正认真看着自己的人类，眼泪突然从眼角滑下。
他突地双膝落地，整个上身狠狠的伏在地上激起草屑纷飞。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请你救救我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