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伸手抹平盏中酒液,而后把手指伸进了嘴里吮吸起来。他的肤色极白,衬的两瓣唇娇艳的如同蔷薇,微微蠕动着。
洛子宾吸了一口气,看着对面这个娇柔的像个女孩子一般的少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身上穿的是普通的长袍,平日那身从不脱下的鱼鳞铠今日却是没有穿。
这让他极不舒服,身上没有了那种厚重的压迫感,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剥光了一般。所以,他藏在桌布下的手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佩刀的柄。
少年突然一笑,最先打破了眼前的僵局,他咂巴着嘴说道:“洛大人,子夜降至了。”
洛子宾悚然,他转头看下窗外,深夜的淮河坊依旧是灯火通明,青楼酒肆喧嚣来往,沿街商铺的门灯照进了街面上每一块青砖的缝隙,帝都临安是座不夜的城。
淮水安静流淌,把临河的高堂雅座,倒映出绮丽的奢靡感。隔着淮水的另一面,才是早已沉睡的临安众生。
“是啊......”
洛子宾的嗓子有些沙哑,他微微咳嗽两声,有些不情愿的重复道:“快到子夜了。”
少年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他用两支细长的手指拈起酒盏,细细的尝着。
“洛大人,请吧!”
他一口灌下盏中酒,动作有些洒脱不羁。而后他站起身子,做a了个请的手势。
洛子宾点了点头,眼神扫过满桌的佳肴,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一夜未动一筷,也未沾一滴酒。
他心里苦笑一下,自己在个少年面前竟然如此的失态,想来自己是太过紧张了。
中阳门直行,上了朱鸾大街左侧第三家,是一片偌大的宅门。恐怕远在这城另外一侧的乞丐,都认得出这一家是帝国重臣——从阳上将青习语的宅府。
因为青宅的门口,有着整个临安最大的石狮,这间宅子原本就是前朝富甲天下的大商盈满堂之宅,十进十出的深宅连绵似海,因此此宅另有别号称之为九十九间半,宅府落成之初是除了临安皇城,整个临安最大的家宅。
青家祖辈随着开国大帝打下了江山,最终博得世袭罔替的镇国公一等爵位,和这样一座九十九间半的偌大家宅。
夜在朱鸾大街上更显深沉,五月的晚风带着淮水的湿气有些冰凉。街面两侧的桐树像是佝偻的死者扭曲的站立着。
此时青宅大门两侧,高墙的阴影里潜伏着约百十人中,影影绰绰的像是交错的犬牙,无声而有诡异。
头首的男人向天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果决的手势。一霎那间,这群人的气势立马变得凌厉如刀,似乎都能嗅出血与火的味道。
那些人个个竟都是武艺极好之辈,丈高的墙壁在他们眼中宛如平地,几个翻纵这些人便都消失在了墙外。
夜还是静悄悄的,风送桐叶的窸窣声听起来都有些渗人。这时候,洛子宾与少年已经踱步来到了青府的大门前。
少年莞尔一笑,他上前两步,用手细细的摸索着府门前的威武石狮,啧啧赞叹道:“光是这门兽,用的居然都是离海的金刚岩,可想当初凿坏了多少钻刀。”
他说着突然抬起头问道:“夜如此清凉,大人为何不早些歇息。”
洛子宾一愣,这才意识到少年不是在和他说话。月光下,青府大门顶檐上,不知何时依坐着一个酒客,一柄窄剑被随意的搁在青砖绿瓦之间,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白光,照的这个酒客满脸的落拓与寂寥。
酒客没有说话,他用无名指勾着紫金葫芦上的吊环,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他嘴角的胡渣蜿蜒而下。香气就这样弥漫在微微涌动的空气中,显然是极好的酒。
少年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这个漠然喝酒的男人,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夜里的深宅,突然出来几声突兀的尖叫,少年脸上笑意更浓。
酒客眉头一耸,送酒的手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快。他只是侧耳听了一会儿,就这么会儿工夫,这个深宅似乎是渐渐的苏醒了一般。
尖叫声、喝骂声、哭泣声......
声音此起彼伏,酒客听了一会,继续喝酒,只是那一抹阴郁却是凝在了眉头,挥散不去。
少年仍旧抬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就像是看一出极其精彩的戏,始终不发一言。
今夜的帝都似乎不适合发言,洛子宾摇了摇头。
他上前两步,朝着那个酒客一抱拳,沉声说道:“下官奉命剿逆,不知秋白大人有何吩咐。”
似乎是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酒客笑了起来,他的嗓子低沉雄浑。
他突然一甩酒葫芦,空气中划过一条细细的线。借着淡光,他的双眉凝结如刀,杀气四溢。
“你说谁是逆徒?”
洛子宾不禁退了半步,他咬了咬牙,便准备拔剑。一只温凉的手搭在了他的指节,少年摇了摇头。
一抹凉气顺着他的手与腕输送进精神里,他慢慢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居然要在端阳八剑面前拔剑,他不免苦笑。
少年向他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洛子宾点了点头,松开了湿漉漉的剑柄,朝后退去,他知道这个门暂时是过不去了。
“秋白大人。”
少年踏前两步,笑吟吟的说道:“我五岁入了教,七岁习得摩诃日乘经,十一岁进得婆娑界,眼下我才刚刚弱冠而已。”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饱含愉悦之情,却又并无一丝骄傲之感。
“教中转轮殿堂座空悬,我虽年幼,却早有一争之心。”少年的腰杆挺得的笔直如枪。
酒客仍旧默不作声的喝酒,身上的味道愈加凌厉,就连那原本棉柔的酒香也变的辛辣刺鼻。
深宅内突然亮了火光,惨叫声,对打声此起彼伏。
“秋白大人。”少年看着酒客的眼神越发的明亮。
“你可愿做我登堂的基石。”
洛子宾咽了口唾液,有些错愕,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局面是偶然,还是少年万里而来的目的所在。
但是,他并不想掺合进这件事情里,显然这并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的样子。洛子宾似乎能嗅到这其中的权谋与血,两方势力都不是他所能撼动的,他往后退了退,不想引火烧身。
酒客终于放下了酒葫芦,他的眉头越来越低,“端阳四百七十年,谁敢称国宗为基石。”
他突然一振手臂,手掌啪的一声拍在瓦片上,那柄细长的剑光芒大盛,在青砖瓦面上急速的颤动着,发出清越的剑鸣。
似乎是鞘中封印的某种灵,已经按耐不住渴血的欲望,挣脱跳动起来。
风势一凝,一抹寒光乍起。少年猛的向后退去,那身宽袍猎猎作响。
随风扶摇的枯叶一分为二,那抹剑光快如雷霆,已经封住了少年的所有后路,决绝凌厉。
少年依旧一脸狂热的模样,他伸出两只手依次结了三道繁密的手印,随后双臂一荡。
那柄临头的剑居然再也刺不下半分,空气中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挡住了这夺命的神兵。
“不错,大日轮印有点火候。”
酒客冷笑一声,剑来的快,去的也快,酒客后跃十步,静静的看着这个少年。
“看这日轮能撑几时。”
他说着身影刷的一下消失在了原地,几乎是同时,少年周身上方浮现出一片片龟甲般的金色印记,酒客的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少年的周身,一点点消磨着日轮的灵力。
少年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就在那日轮黯淡到泯灭之际,他猛地一合手掌,周身骤起刺目的白光,像是一轮明亮的赤阳。
洛子宾伸手挡住面孔,听见少年大笑起来,他赶忙眯着眼睛看过去。
只见此刻少年的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片金黄,像是镀上了满身赤金。他吃惊的张大嘴,这个术法他没法不认得。
这是......
金刚身。
他喃喃道,这个术法正是名震大荒的浩然金刚身,传说中的术法双绝。
酒客的剑势越发密集,如狂风骤雨一般袭向少年,少年那身白袍被漫天的剑雨绞的支离破碎,像是夜里的一场雪。
少年赤身立在原地任由剑击,密集的金铁交击声叮叮作响,他的身体已如钢铁般坚硬,即使是秋白神剑也无法刺破他的肌肤。
“哼。”酒客一个翻飞倒纵回去,横持手中剑,另一只手两指并伸,在剑刃上极快的一抹。
酒客横眉清喝一声。
那柄秋白饮了血,陡然之间放出耀眼的白芒,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剑身上乍起,席卷方圆百米。
秋白剑在空气中划过的痕迹,竟是带着寒冷的白气。酒客把剑竖在眉间,那两只手指轻轻的搭在剑尖上,伤口渗出的血液被白亮的剑刃一点点吸收着。
这是一种强大的杀招,强大的剑势在场间悄然凝聚着,少年的脸庞终于一点点的阴郁起来。
他闭上那双如水的眸子,再一睁眼,那双墨黑的瞳仁已经失去了踪迹,那双眼眶中尽是摄人心魄的白。
“命、玄、入、炎、清”
少年一口气念出五道术咒,两手在胸前飞快的结印,随着最后一道术咒音落,他脚下的大地突然嘭的一声蹿出冲炙热的火焰。
大火冲天而起,越转越快,眨眼间变成变成了一道火龙卷,把少年包裹在内。
少年被隐没在火焰中,空气被熏烤的干燥至极,道路两旁的桐树砰砰砰的自燃起来,像是沿路巨大的宫灯。
酒客的剑越来越寒,他突然一收双指,猛地一跃。
一团火焰冲破了地表,燎向他的身子。
他眉间一动,清喝一声。
“末寒。”
那柄秋白剑发出一声如苍龙出海般的清吟,摄人心魂。
紧接着他的剑尖一横,划出一道如雷霆般曲折的轨迹,散出无数残影,刺向匿在火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