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是实在人。
虽然昨晚基本是在懊悔和劳累中渡过的，但清晨一早，他还是按时到公司上班，准备履行自己对耿总的承诺。
就算是冲动的惩罚吧！可孟凡想，如果再来一次，十有八九他还是这个选择。
孟凡没想到的是，这一大早的，耿展廷和郑军居然比他还早到，正等着他呢。
耿展廷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感动，主动握住了孟凡的手道：“关键时候，还是小孟挺身而出为公司分忧啊！别的话就不多说了，有什么困难需要公司解决的吗？”
来不及客套，孟凡便直奔主题：“韦晓婕的资料和安保合同我都仔细看了，新的安保方案也基本拟定，以后还可以在工作中根据具体情况随时修订。但是，接这个工作，我是有条件的……”
“我明白我明白，待遇方面你放心，这次任务特殊，除了日常工资和岗位补贴，每个月都有丰厚的奖金……”耿展廷心想既然提条件，肯定是争取下待遇，这也正常。不过只要你肯干，这都不是问题啊。
所以没等孟凡把话说完，他就急急忙忙拍胸脯许下好处。
“这不是钱的事儿啊……”孟凡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我在你耿总眼里就是那么势利的人啊？你还怕我嫌待遇低，撂挑子不干？
韦小宝都知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即出，四匹马都追不上，哥们好歹也不能不如他吧？
郑军见他脸色有些不悦，连忙哎哟一声道：“我的孟老弟，你急死哥哥了呀，有什么就直说，没啥不能商量的啊！”
孟凡把自己昨晚熬夜重新拟定的全新合同以及安保方案拿出来，诚恳地说：“要是耿总和郑部长信得过我的话，我要求这次任务的安保方案由我全权负责，公司原则上不作干预，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原来的安保合同必须推翻重签，否则我认为换谁去也没用！”
“什么？你要推翻合同重签？”两人对望一眼，都大吃一惊。
耿展廷皱眉道：“你说的第一条，这个我可以答应，用人不疑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可是，合同去年就签订了，现在再改，恐怕古律师那关不好过吧？”顿了顿，又问：“为啥要改呢，你认为有什么问题吗？”
孟凡苦笑一声，心道岂止是有问题，简直就是太多问题。那丫头都把坑给你挖到脚底了……
他径直问道：“我敢肯定，去年是韦晓婕替他爸在合同上签字的吧？”
“嗯，对啊，韦董事长本来是委托古律师全权代理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女儿带着合同来找的我，说是她爸爸一切都安排好了。”耿展廷不解道：“这有啥区别？”
郑军也疑惑地道：“合同我也看过，没啥太大问题啊，价钱方面很厚道，打款也从不拖欠，这都是韦董事长冲着耿总的面子，按国内一流公司标准给付的呀。”
孟凡笑笑说：“区别可大了啊。去年签的那份，我敢肯定是韦晓婕那丫头搞的鬼，根本不会是古律师的手笔。耿总，郑部长，你们看啊……这条……还有这条……这里……”
孟凡将原合同中隐藏的文字陷阱和霸王条款一一点明，然后对照着重新拟定的新合同，把弥补的疏漏之处逐条解释给他们听……
总算是搞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耿展廷脸红筋赤一拍大腿：“他娘的！这就是欺负咱老耿没文化啊，这鬼丫头，看我不给他爹说道说道，让他爹回去好好收拾她！”
郑军很无辜地说，师哥，看起来真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共均（军）太狡猾啊……
仨人一起大笑。
古律师如期而至，今天，他是按委托人的要求，专程来金盾公司实地考察并督促合同的执行情况的。
但金盾公司简陋的办公设施和鱼龙混杂的人员结构，让他的印象非常糟糕。
如果不是因为他多少知道点韦天成董事长和耿展廷之间的渊源，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老板是不是昏了头了！
作为SX首富，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号的超级富豪，将宝贝女儿的安保工作交给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小公司，这不开国际玩笑吗？
知道已经在海外上市的天伟集团资产总值吗？一百亿以上，而且还是美元！
知道韦天成什么身价吗？福布斯富豪榜内地排名前二十位！
那他独生女儿该值多少钱？
呃……这个好像没法用钱算哈？
反正，她那命比黄金都金贵，用和她体重一样重的黄金来换，人家也瞧都不会瞧一眼！
那天伟集团有没有不择手段的竞争对手？
必须有，谁让世界就这么大，资源就这么多呢？你有了我就没有，你多了我就少，这根本就是你死我活，不可调和的矛盾。
那韦天成有没有仇家？
那肯定的啊，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谁背后能没点故事？一路拼杀创业，得罪的人和结识的朋友一样多！
那有没有觊觎他财富挖空心思想要咬上一口的垂涎者？
那就更多了！身为顶级富豪，他那财富要说没人眼红，绝对没人信！
要说韦天成请不到优秀保镖，你信吗？只要肯花钱，还能没人卖命？但身为公众人物的韦大老板竟然把自己的独生女儿的安保工作托付给这样的小公司，古律师真有点看不懂了！
不过看不懂归看不懂，古律师看在每年不菲的律师费上，还是很敬业的。
当耿展廷把孟凡介绍给他，并说这就是我们公司精心挑选，为韦大小姐安排的新一任安保人员时，古律师推了推他那副金边眼镜，就好像没看清似的，反复打量，最后又把孟凡的个人材料仔细浏览了一遍。
形象……嗯，小伙子挺英武，基本过得去。
文化程度……大专？只能说很一般……不过高于安保人员平均水平……
资历……居然是新手？有没有搞错？我们老板的独生爱女，居然派个新手来保护？这个一定要质疑！
业务能力，体院毕业成绩各项考评为优，耿总也给出了绝对精英的保证……这个倒不用怀疑，毕竟保镖就是靠打吃饭……
年龄……才二十一岁，是不是太年轻了啊，社会经验可能不足……
不愧是专业律师，眨巴眼的功夫，古律师就把孟凡连人带底摸了个清楚，对各项指标也作出了判断。
想了想后，古律师咳嗽一声道：“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了，这样吧，我先不下评语，我想先看看小孟做的安保方案再说。”
孟凡微微一笑：“古律师，我认为安保方案的事可以暂且押后，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双方应该就原合同的不合理部分及疏漏之处，商榷后作出修改，这才是关键。”
“你说什么？现在你居然想修改合同，难道你不认为这太荒唐可笑了吗？耿总，你也是您的意思？”
古律师根本不认为没有耿总的授意，这个年轻人就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耿总有些尴尬，讪讪道：“古律师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无事生非，小孟在合同中发现了一些问题，也跟我汇报过，所以，我们才想再和你商量商量。”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古律师心中冷哼一声，但耿总的面子，他却不能随便驳，只好勉强道：“合同虽然不是我经手的，但主要框架我还是看过的，我认为根本就没什么大问题，难道说小孟是在质疑我作为专业律师的素质？”
孟凡没说话，先是对着古律师深深鞠了一躬，这才诚恳地说道：“古律师，我无意冒犯您的尊严，我也欣赏您作为委托方律师维护客户利益的专业立场。我只是想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就合同中几个感到疑惑的问题请教前辈，还望古律师给我个机会？”
古律师见孟凡态度谦恭言辞恳切，心里舒服了许多，心想不妨听听他说什么也好，往沙发上一靠，点点头道：“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孟凡凝视着他，微笑道：“古律师，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韦大小姐去年一定在签约前找过您，要求您不插手这件事，对吗？”
古律师刚刚放松的身体突然一震，紧张道：“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这份合同虽然看似优厚，甚至从报酬而言，已经超出了金盾公司在业内的评级水准，但是，它却是一份完完全全的限制性合同。以古律师在业界的德望和水平，不大可能出自您手，所以我判定，这一定是韦大小姐自作主张绕过您干的，我说得对吗？”
古律师老脸一红，咳咳一声道：“是有这回事，当时大小姐找到我的理由，说是她需要参加社会实践，而这件事她本身又是当事人，所以我请示了韦董后，韦董同意由她处理。不过，韦大小姐也没让你们吃亏，任何情况下，安保费都是按时支付到账的啊！”
孟凡听懂了他的意思，古律师话里隐喻的意思是，谁签的这份合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报酬方面没亏待你们，甚至不管你们安保方有没有合适的人，工作做得好不好，钱都照给了的！
他笑了笑道：“我想古律师多少也知道些韦董与耿总间的交情，他之所以能够将女儿的安全托付给金盾公司，无非一来是信任老朋友会尽心尽力提供最好的服务，二来，应该也有支持耿总事业的原因。所以，在合同条款上，绝不会就报酬方面产生任何纠葛，事实上，韦董在意的根本不是钱，难道不是吗？”
古律师没有作声，有些事他清楚，但当着耿总的面，他却不好说。
孟凡又道：“韦大小姐搞的这份合同，其真实原因，无非是她不愿意接受父亲的监护，但又不可能明着拒绝，所以就想利用合同上的模糊概念做文章，人为设置障碍，最终让安保方成为摆设。但她这样做，是和韦董的初衷相违背的。我想说的是，她固然没把钱放在眼里，但同时也把自己的安全视若儿戏，辜负了韦董对她的关爱之情。如果按照原合同条款，安保方的工作完全被掣肘，效率低下，一旦韦大小姐真的出现什么意外，那可是我们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是吧？”
“我想你说得过于严重了。大小姐是有点小性子，这也可以理解嘛！不过，你刚才说这是限制性合同，掣肘了安保工作，有什么具体理由吗？”
孟凡点头道：“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有叛逆心理，这确实很正常……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可说是感同身受。但是，或许因为家庭环境或其它原因，韦大小姐的我行我素却很严重。古律师您看……孟凡指着合同解释：“她这条要求绝对人身自由的说法，就很不妥，从理论上说，被保护人之所以有被安保的要求，就说明确实存在与之相对应的隐藏危险。从安保原则来讲，被保护人的行动，应该是要听从安保方基于专业知识上的判断的。举例来说，如果韦大小姐执意要下海游泳，安保方根据经验判断海域可能有无法掌控的危险，进行拦阻。这时候她却用条款上的保证绝对人身自由为理由拒绝，这工作还怎么开展？”
见古律师脸色凝重，孟凡知道他有些听进去了，又接着说：“我虽然年轻，安保经验也不够丰富，但我却对什么才是最好的安保工作这个问题，认真思考过。我认为，安保工作的核心就在于‘与其亡羊补牢，不如未雨绸缪’！”
古律师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略一思索，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刻内涵，他一脸讶色，点头道：“说得好，请继续讲下去！”不知不觉间，他用了个请字，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另外，安保工作的不确定性很多，虽然预防是最重要的，但也不是绝对万能的，意外只所以发生，就是因为它出乎预料之外，所以事故发生后，应对策略是否正确得当，补救措施是否及时给力，能否将对被保护人的损害降到最低，都是检验安保能力的重要方面。”
孟凡苦笑一声道：“可韦大小姐的条款里，不准安保人员在必要时采取任何有违她意愿的强制措施和过激手段，这不完全捆住了安保方的手脚吗？革命战争年代，不也常有警卫员把指挥员强行打晕扛下火线的吗？基于这个道理，所以我们将请求贵方授权我方临机决断的权力，如果被保护人不听从安保人员的建议，执意进入危险区域或从事危险性极大的活动时，我方可以采用一切必要措施，带其安全撤离！”
“这个，我想应该没有问题。毕竟人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古律师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还有，在保护人隐私方面的条款，也有须商榷之处。我们经过研究认为，在当前社会治安条件下，任何情况下都形影不离地跟随，也难免韦大小姐会产生抵触和反感，毕竟尊重并保护当事人的隐私也确实是必要的。为了协调这两者之间的矛盾，我们可以根据不同情况采取弹性措施。比如，在小区里活动只要不离开安保人员视线即可，而白天需要逛街或去相对安全的公众场所，安保人员的陪同距离可以保持在十到二十米的范围，而晚上就要控制在五米以内，尤其是去治安状况复杂的区域，就必须有安保人员全程贴身陪同，不得以隐私保护为由拒绝……这些，我已经写入新的安保方案细则。”
孟凡侃侃而谈，完全没有注意到古律师、耿总和一直没说话的郑军脸上的惊讶表情。
这条理分明的阐述，一针见血的分析，像是新手水平吗？我我娘的怎么感觉像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老安保？
他们却不知道，自打接下这个工作后，孟凡昨天回宿舍几乎就没有休息过，除了研究资料，修订合同，还花了大量时间上网查询安保条例，阅读了不少经典的安保案例，再将它们总结提炼，形成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他的心血没有白费，现在的表现，已经征服了在场的三个人，包括自负的古律师，也在心里想：刚才我还质疑这个年轻人没有经验，看来，他对安保工作的认识很足，准备很充分啊。
于是笑了笑对耿总说：“没想到贵公司还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年轻人居然有这种水平，我看走眼了啊。”
耿总有点小得意：“古律师过奖……为了让我那老朋友放心，我没少花心思，谁知道他那宝贝女儿尽给我下套儿，搞得我狼狈不堪啊！现在好了，小孟出马，她算是遇到对手了，希望这次能把工作做到实处吧，不然我真愧对韦董了。”
古律师点点头：“耿总放心，大小姐那里我去做做工作，请她尽量配合一下。”
孟凡双手捧起自己拟定的新合同和安保方案，很恭敬地呈给古律师道：“这是我个人的一些浅见，请古律师斧正！”
古律师点头接过，仔细看了起来，足足看了二十分钟以上，一言不发。他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佩服。
且不说安保方案考虑之成熟周详，就连他最擅长的合同范畴，作为资深大律师的他，居然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双方在权益，义务，分工，责任各方面划分明确，条理清晰，所有条款全部符合民法合同法双重标准，达到了公平周到细致的原则，毫不夸张地说，这份合同完全可以作为业内安保合同的范本！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古律师放下手中的文本，感慨一声道：“幸亏小孟不是法律专业的，不然我们这些老家伙早晚得没饭吃……我现在不得不说，孟凡完全有资格做这个工作，我会向韦董事长汇报这一情况，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
取得了古律师的谅解和支持，孟凡很顺利地代表公司重签了新合同，下午，古律师会安排他去见韦晓婕，并完成交接事宜。
一个小时后，韦晓婕刚从舒适的水床上醒来，手机响起：“大小姐吗？我是古潭秋，今天下午金盾公司新一任安保人员到达之前，请你尽量不要出门。对了，大小姐，前几天的事情耿总没有将它写进工作简报发给韦董，所以你父亲他暂时还不知道……我想你应该尽量配合他一下，毕竟你耿叔叔也是为你好。这次他们安排的人员和方案都不错，相信你会满意的……”
韦晓婕放下电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对耿展廷还是挺感激的，自己闯了祸，但耿叔叔帮她瞒下来了，听古潭秋的意思，也不打算报告给老爸。但她也听懂了古律师的暗示，人家投了桃，你总得报李吧？再那么任性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唉！没办法了，小辫子捏人家手上，只有乖乖接受了，只希望这次来的家伙不要太讨厌吧……呜呜……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