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沈正身后走进VIP病房时,夏小草有点紧张。
当她一眼看到病房外面的套间里竟有七八个人时,立即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她在对七八双脚行注目礼的同时,进入了这间豪华病房。
她被沈正那骨节粗大有力的手牵着进入病房内室时,听到身后传来密集的低声议论。
抬头环顾四周,她再次被震惊。
假如没有中间那张医院中特有的人人熟悉的病床,假如没有那些呼吸机氧气瓶监护仪,这间漂亮的大房子真像刚刚装修竣工的漂亮公寓。
终于看到传说中的老爷爷了。老人脸色黑黄,消瘦的脸庞布满了老年斑。稀稀拉拉的头发胡子全白了。
此刻,老人闭着眼睛,鼻孔中插着氧气管。输液瓶里的药水正一滴滴进入他的身体。
一位中年男护工坐在一把漂亮的靠背椅上。见他们进来,男护工急忙站起来走到床头旁边。
护士进来换了瓶药液。她调了滴速之后看了一眼沈正,又在夏小草脸上停留了一下离开了。
沈正牵着她的手走近爷爷。
“爷爷,醒醒啊。看看谁来了?”沈正大声呼唤着。
连续几声呼唤之后,爷爷的眼皮终于动了动。
沈正俯下身子,嘴巴贴到爷爷耳边再次呼唤:“爷爷,我是沈正,端端。我带女朋友来啦!”
在沈正附身的时候,夏小草看见靠墙有一排花色素雅的高档沙发,同色系的窗帘。病床对面墙上挂着大屏液晶电视。茶几下方铺着簇花地毯。
夏小草对病房的印象还停留在6-8人一间,病床之间窄小拥挤那种。她无法想象居然还有这种宾馆式的病房。
“小草,爷爷在看你呢。”沈正叫她。
夏小草靠近病床。爷爷的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爷爷的左手也动了动。沈正赶紧牵着夏小草的手走到病床另一边。他拉起爷爷的左手握了握,又把夏小草的左手放在爷爷的手心里。
老人的手冰凉而又瘦得皮包骨。夏小草握了握赶紧松开了。
爷爷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他那灰褐色的眼球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小草。仿佛要把她牢牢记在心里。
爷爷枯树枝般的左手又伸向空中,似乎要抓住什么。
护工立即走到床头柜旁边,拿起一个用绳子拴着铅笔的写字板走到病床前,把它放到爷爷面前。然后他把爷爷的病床摇起来。爷爷半坐起来了。
爷爷颤抖着左手,抖了很久才在沈正帮助下拿起那支铅笔。
爷爷又开始“鬼画符”般的书写了。他的头微微翘起脱离床面,眼睛紧紧盯着写字板,嘴巴也因紧张而缩小了——他似乎在用全身心书写。
大约五分钟之后,他的书法终于完成。护工把写字板递给沈正,为爷爷擦去流出来的口水。
沈正和夏小草认真辨认着爷爷“画”出来的字。初时还以为是两个字,他们研究了半天,终于明白那是一个“好”字。
“爷爷,你写的是个好字,好不好的好,对吗?”沈正附身凑到爷爷耳边问。
爷爷努力点点头。
“爷爷,你觉得她很好是吗?我们两个在一起很好,对不对?”沈正努力领会着爷爷的意思。
爷爷使劲把头抬起,微微离开床铺,然后努力向下点了点。
沈正和夏小草互相对望了一下。
沈正再次附身在爷爷耳边大声说:“爷爷,谢谢你!我跟她会过得很好,你放心吧。我也会把公司做大做好!”
爷爷继续点头。同时眼角涌出了浑浊的泪水。
“他这是高兴的泪。”护工解释说。
“爷爷,你休息吧。我和她还会来看你的。我们走了啊。”沈正牵着夏小草的手跟爷爷告别。
说不出话来的爷爷,用注目礼跟他们告别。
夏小草跟沈正转过身离去。
外间的一众人等都站在门口密切注视着他们。
看到他们走出来,人们立即让出了一条道。夏小草感觉自己再次成了大家瞩目的中心。其中一个穿着高档华服的富态中年女人尤其关注。她对夏小草微笑着。看得出她的眉眼和笑容跟沈正很有几分相像。
沈正牵着她的手迅速离开。
经过这些人身边时,她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表情淡漠的中年男人。
沈正告诉夏小草,这两人正是他的父母。
走出病房后,夏小草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松开了沈正的手。
“小草,你今天表现真不错。”沈正高兴地夸奖她。
夏小草不以为然地:“我没什么表现啊,就是一个木偶,一个摆设。”
“呵呵。这样就很好。爷爷很高兴。我的任务完成了。爷爷没什么遗憾的了。”沈正显然很兴奋。
“那我走了啊。”夏小草说。
“哎别别,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得谢谢……至少再请你吃顿饭什么的。”沈正急忙说。他肯定是想起本来说好有报酬的。
“谢谢你。不必了。”夏小草竭力摆出一个笑脸:“我正好有点事。有朋友约我见面呢。拜拜啊。”夏小草说完就急匆匆走向不远处的斑马线。
沈正在她身后茫然注视了很久。
见过老爷子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夏小草接到了沈正的电话。
“夏小草……很抱歉,还要请你帮帮忙。这肯定是最后一次了。”沈正的嗓音有点沙哑而且低沉,与往日高昂悦耳的声音判若两人。
爷爷那里还要去?
她低声答道:“你说吧。”
“爷爷他……在我带你来过之后,第二天凌晨就去世了。他应该是带着没有遗憾的满意心情走的。”沈正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哦……那你节哀啊……”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夏小草还是有点意外——这么快?不是说冲喜吗?
沈正继续道:“我觉得,爷爷可能是太兴奋了。太高兴了才会突然过去的。他好像一直在支撑着,等着这一天。目的达到就放心走了……”
说完这句话沈正哭了。那是一种低沉的压抑的哭声。
夏小草很少听到男人痛哭。而且还是自己的大BOSS。她一时不知如何劝解。
很快地,沈正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即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给你打电话是想请你出席葬礼。我知道这对你不好。但还是请你帮帮忙,送爷爷最后一程吧。”
“好吧,我去参加。”夏小草痛快地答应了。不仅因为先前答应过,还有她对爷孙俩感情的尊重。
沈家在殡仪馆选择了一个较小的告别厅。但布置得很好。各种花圈和花篮簇拥着老爷子笑容满面的照片。鲜花翠柏中的老爷子遗体,身着咖啡底黄点的绸缎唐服。沈正说这是是他最喜爱的衣服。
夏小草身穿的黑色丧服是沈正拿来据说早已为她预备好的。
为了掩饰自己,夏小草戴了墨镜。沈正说这样也好。
仪式开始。播放的竟然不是哀乐,而是古筝曲《梁祝》。古筝那委婉哀切的调子,倒是很适合这个场景。
“这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曲子。就用它送爷爷上路吧。”表情悲切的沈正挽着夏小草的手低声说。
此时的夏小草已经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很自然成了这场葬礼的家族成员。
主持人宣读了沈正爷爷的生平。
他俩站在沈正父母之后,接受前来吊唁的朋友们的安慰。
夏小草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世。
她从小就没了父亲。也不知自己的爷爷奶奶是谁。母亲对此讳莫如深。每当她问及此事,母亲都说不必问了,这些与你无关。
她曾多次猜想过父亲及爷爷家族。要么父亲家族有人出了事。比如坐牢之类。要么母亲与父亲家族有很深的过节,父亲死后不再来往。
想到这里,她甚至有点羡慕嫉妒沈正了。他曾经有一个如此深爱他的爷爷。
握手。她跟沈正家族的人一起,接受好友们握手安慰。追悼会除了告知有关人员,这个世界上又有一个人离开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朋友们安慰死者活着的亲属。
不幸的是,在与她握手的人中,她看到两个眼熟的面孔。其中一个男人也好像认出了她,握手之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不记得是在公司还是哪里看到过两人。
她想问问沈正。但又想问也没用了。
她心里开始惴惴不安。但她又安慰自己:哪里就这么巧呢。会有人把这件事在公司里传开?
仪式结束之后,沈家人到饭店聚餐。夏小草拒绝参加家宴。沈正叫了司机送夏小草回去。
夏小草绝没想到,母亲会首先对她发难。
傍晚,因夏小草难得回家早。她做好了晚餐等待下班的母亲。
“妈,你回来啦?尝尝我做的牛肉面吧。”看母亲在换鞋,正在厨房里的夏小草是说。
“嗯。”母亲低声应答。
夏小草本以为老妈会很高兴呢。
饭桌上,夏小草唠唠叨叨地跟母亲说话。母亲反常地话很少。
“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气色不好嘛。要不要去看医生?”夏小草问。
“我没病。”母亲冷冷地回答。
待夏小草收拾完碗筷之后,母亲默默地从夏小草房间里拿出几件衣服甩在沙发上。
“小草,跟妈老实说,这是哪里来的?”
夏小草过来一看,天!沈正帮自己买的衣服!
在她穿过之后,曾想了很多处理这些衣服的办法。扔掉?太可惜了。几千块钱啊……送人?只有小米粒可送,可她穿上不合适啊。要么放到网上跳蚤市场?
最后她决定还是先放放再说。她把衣服放在了衣柜底部最深处。原以为母亲看不到,可还是……
“这不黄梅天快到了嘛,我翻箱倒柜晾晒衣服。你这些高档衣服哪里来的?”母亲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家境贫寒的夏小草一向穿的很朴素。她唯一的那套好衣服还是表舅女儿送的。
“这是……我借同事的。我们搞文艺演出。”夏小草只好撒谎。
“文艺演出?怎么不还人家?再说这哪里像演出服?”
“还没还……那个人正好出差了。”
母亲脸色铁青道:“小草,别跟我藏着掖着啊。要是你在外面交往不三不四的男人,跟那些富二代来往,我可坚决不答应!”
夏小草赶紧答道:“我知道。”
“这些衣服是谁的赶紧还回去!咱不能要人家的东西!”母亲继续厉声说。
“好的。”夏小草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