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和林朝奉的坟墓乃是合葬在一处的,在郊外数里之外,路程不算近。一路上张家林家都聘了吹鼓手,大吹大擂的,喇叭声、唢呐声、锣鼓声、加上一干家属的嚎哭声……众声交杂,端的是热闹非凡。张平之坐了轿子,神气活现地走在灵柩之前,送殡的张林两家人哭哭啼啼地跟在吹鼓手后面,一群未出嫁的姑娘家又跟在张林二家的家人后面,形成一条长龙。
这一路韩真真打着那把伞,手臂酸痛极了,偏生今日太阳好得出奇,没走多久,韩真真已经挥汗如雨,背上汗水沾湿了衣裳,黏黏糊糊地好不难受。
她起先还咬牙忍着,但是这送殡的队伍原本就走得慢,最要命的是走一段路又要停下来,听众家属哭一阵,然后洒一阵纸钱。这么停顿一会儿,再继续走下去。每次停下来的时候,韩真真都要用双手紧紧抱着那把大伞,使出了吃奶的气力才能保持平衡。如是几次,韩真真几乎要累得精疲力竭了,见身旁走着一个姑娘,身材甚是高大,忙陪着笑脸道:“姑娘,你能不能帮个忙,拿一下这把伞?”
那姑娘看一眼大伞,再看一眼韩真真,忙摇头道:“哎呀,这可不行,我身子向来弱,这么大一把伞,怎么拿得动嘛?还是你自己拿吧!”
韩真真苦着脸道:“但是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帮我拿一下,就一下下,好不好?”
那姑娘坚决地摇摇头,身子一扭,走到队伍里去。韩真真叹了口气,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身后几个姑娘,那几个姑娘一接触到她的眼光,就忙别过脸去装没看见。韩真真尝试了几次,都没有人理会她,一颗心不由落入了冰窖中,有些难过地想:“这些人真是自私!”
她咬着牙再坚持了一段路,手臂越来越酸痛无力,但是身旁的姑娘们都装作没看见,韩真真叹了口气,知道不会有人帮忙,只好自力更生。她见张平之一直没有回过头,心想自己偷个懒,应该不会被他发现。于是悄悄将伞合了起来,当做一根长长的拐杖拄着。这样一来,韩真真的手臂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虽然头顶上的太阳光火辣辣地,但是比起酸痛的手臂来,这点热却算不得什么。
韩真真拄着伞,正庆幸自己想出这个办法,但是她身后的几个姑娘却不同意了。要知道这把伞张开来足足有一丈来宽,可以遮住大部分阳光。韩真真将伞收了,她们就要跟着晒太阳。没走几步,便有一个姑娘朝韩真真发难,不客气地道:“喂,你干嘛不把伞打起来?”
韩真真一愣,随即赔笑道:“这把伞太重了,我实在打不动!”
另外一个两颊长满了雀斑的姑娘不满地哼了一声,挥着手绢道:“我看你是想偷懒吧?”她用轻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韩真真一回,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道:“这样的身材,怎么会没力气打伞?”
这两句话一说出口,顿时周围几个姑娘都哈哈大笑起来,无数眼光纷纷投过来,在韩真真丰满的身躯上打着转。韩真真大怒,忍不住也冷笑道:“这位姐姐,我看你这身材,和我也差不离,不如你来试试看!”
那长着雀斑的姑娘见她讽刺自己胖,不由怒道:“谁和你一样了?你也不照照镜子?”
韩真真笑道:“怎么没照过?早上我还照过呢,跟姐姐你差不多!不信你问问旁边这几位?”
那雀斑姑娘原本也是稍微丰满,比起韩真真来,那是瘦了一点。但是严格说起来,绝对不属于苗条型的。众姑娘听了韩真真的话,都去看雀斑姑娘,有的人忍不住又咯咯笑起来。雀斑姑娘被笑得恼羞成怒,忽然抬头,大声朝前面坐着马的张平之道:“师爷,你也不看看,你叫的什么人打伞?”
她们这群姑娘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张平之的注意,韩真真见雀斑姑娘告状,已知道不好,忙将大伞举起来,手忙脚乱地撑开。但是她手臂用力久了,已经又酸又软,动作又急,一个不小心,失去了重心,顿时连人带伞都跌倒在地上,周围的姑娘都惊叫着四散躲开,没有人去扶她。韩真真的额角重重撞到了地上一块石头,顿时肿起一个大包,鲜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韩真真忍住痛慢慢地爬起来,这时候殡葬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张平之拍着马慢慢转回,到了韩真真身边,只见韩真真满身灰尘,头上流血,手上的大伞已经沾上了许多灰尘。张平之皱了皱眉,责难道:“吾叫你打伞,怎么把伞给弄脏了!”
韩真真本来摔得身上疼痛,又气愤周围的姑娘都袖手旁观,这时候听到张平之的责难,便怒道:“这把伞这样重,我哪里扛得动?”
张平之哼了一声,拉长了声调慢慢地道:“古人云,心诚则灵。你若是对贞洁烈妇张小姐满怀敬意,这一路上,她的英魂必然庇佑于你,让你打着这把伞就如举着羽毛一般!如今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你就把伞弄成这个样子了,可见是心不诚之极!”
他这番话简直是强词夺理,韩真真正要反驳,那雀斑姑娘便忙跟着说道:“师爷说得是!这韩家的姑娘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她起先定了亲,说的是卖豆腐的周家。现在又嫌弃人家家里穷,闹着要退婚!我看张小姐必定也是看不惯她这样的行径,所以一路上故意要她吃点苦头!”
她这么落井下石地一说,张平之果然觉得不错,也点点头,板着脸道:“韩姑娘,吾念你此次是初犯,不再追究!但下面的路程,这把伞你必须好好地打着!不然就是对张小姐的大不敬!”
周围的姑娘都随声附和,韩真真无法,只得忍声吞气地将伞撑开来,那伞被跌了一下,一边伞骨跌折了,张平之见状,便道:“这伞被你弄坏了,先修好,等下再撑着跟上来罢!”
他想一想,生怕韩真真修好了伞就偷懒,又命一个衙役过来,守住韩真真,自己带了殡葬队伍,浩浩荡荡地先行出发了。韩真真无法,只得扛着伞,跌跌撞撞地跟着衙役去找修伞的铺子。
这时候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热得韩真真全身都是汗,可怜她扛着那把大伞,气喘吁吁地走着,身上跌痛的地方还在痛,额头又流血。那衙役心肠不错,走了一段路之后,见韩真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回头看张平之一行人已经走得远了,便对韩真真道:“姑娘,看你这么辛苦,还是把伞给我来拿吧!”
韩真真听到这衙役的好言好语,心头一热,暗想自己总算遇到一个好人了,忙道着谢将伞递过去,衙役扛着伞走了一段,对韩真真道:“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师爷啊?”
韩真真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衙役将她神情看在眼里,含笑道:“姑娘,你真是年轻人不懂事啊,这位师爷气量不大,惹到了他,你可够喝一壶的!”
两人将伞修好了,急匆匆地去追大队伍,衙役心肠确实很好,扛着那把伞走了一大段路,眼见可以看到殡葬队伍扬起的灰尘了,才把伞交给韩真真,说道:“现在快到了,我可帮不了你多少啦,姑娘你自求多福了!”
韩真真忙道:“多谢大哥!”她接过大伞,手臂微微一用劲,便觉得肌肉又酸又痛,轻轻“哎呦”了一声,咬着牙把伞举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队伍走过去。
没走出多远,便听到后面嘚嘚马蹄响。一个少女惊奇的声音自韩真真身后响起,说道:“咦,小姐你看,有个姑娘打着一把好大的伞,一个人走在路上!”
韩真真极想回过头去看看是什么人说话,但是手里举着这么一把沉重的大伞,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转过身子,只好按住好奇心,目不斜视地走下去。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应了一声,没过多久,那清脆的女子声音便道:“这样大的伞,她一个姑娘家,如何拿得动?张三李四,你们过去帮她扛着!”
两个男子闻言急忙走到韩真真身旁,要将大伞接过去,韩真真摇摇晃晃地举着伞,见那两个男子都是家人打扮,她不欲连累别人,忙道:“算了,还是我来拿吧,等下师爷看见了,你们会被骂的!”
张三李四听了都笑了起来,说道:“什么师爷?居然要你一个女子扛这么大的一把伞?这不是欺负人么!”
两人一边说,一边就接了伞过来,其中一人见韩真真露出踌躇的神情,便笑道:“你不用怕。我们小姐说的话,便是县太爷听了,也要礼让三分,何况只是个师爷!”
那之前说话的丫头也走上前来,朝韩真真笑道:“这位姑娘不用担心,天气这么热,你渴不渴?我们这里带了水袋,你喝点金银花茶吧!”
韩真真一路上受够了众姑娘的冷漠,那时候她虽然气愤委屈,却不曾落泪,这时候这个小丫鬟的几句好话,却让她忍不住眼圈一红,忙笑道:“我不渴,谢谢姑娘了!”
小丫鬟笑了笑,说:“你不用谢我,谢谢我家小姐罢!”她看到韩真真额头上的伤,不由关切地问道:“你额头上是怎么回事?”
韩真真摸了摸额头,不好意思起来,说:“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这时才发现丫鬟身后还有一连串的家人,路中央是一套马车,马车的帘子关得严严实实的,想必丫鬟所说的小姐就坐在里面。韩真真正好奇那小姐是什么来头,那轿帘已经被掀开,小姐清脆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扛着这么大一把伞,独个儿走在路上呢?”
她一边说,一边望着韩真真,韩真真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就愣住了。
隔了好一会儿,韩真真才醒过神来,开始激动:啊,美人!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啊!
韩真真终于在穿越一个月之后,看到了一位真正的古代美人!这是多么狗血的情境和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