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漫天红沙,夕阳如血。陈净墨吃力地站在一片广袤的红色沙原上,浑身血迹。
忽见地平线涌出无数叫喊着的士兵朝他跑来,他抓起身边的刀也向对方跑去,一时变得疯狂,用尽全力向敌兵砍去,一刀又一刀,落在敌兵的身上,也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地上堆满了尸体,黑红的血在红沙中显得无比刺眼。陈净墨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上,用手翻开旁边的尸体,却发现是自己两年来朝夕训练的兄弟,又翻开一个也是。他惊恐地跌跌撞撞地向夕阳跑去……
陈净墨被惊出一身冷汗,瞪大眼睛,用力看着周围,是屋顶,是窗,是一片黑暗,陷入沉默。忽然才发现子游躺在自己的身边,均匀地呼吸着。于是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又转头看着熟睡着的子游。此时,风吹开了窗,他关上窗后,轻轻走到床边拉好子游的被子,叹了口气。
这样的梦已经伴随他五年了。那个诡异的画面一直诡异地纠缠在陈净墨的身上,令他至今难以释怀。应该说,这并不是梦,这是真实存在的,就是那样刺目的红色,那样单调绝望的沙地,那样触目惊心的尸堆和发黑了的血,还有那种永远忘不了的血腥的味道。他想吐,可只是干呕,额头渗出冷汗。后来,他渐渐明白,那场兵乱其实是个阴谋,当自己用刀砍下遮着脸的敌人双手的那一刻,却发现,那确是自己几年来朝夕相处的兄弟。他本已想死,但不知为何又从尸堆里昏迷几天后醒来,爬出了死亡,爬进了另一个深渊—在无数夜里的漫漫无眠。
他并不是那种沉迷仇恨的人,他淡泊,冷静。只是这样的梦魇逼迫着他的本性,不管他有不愿,推着他奋不顾身地朝真相走去,然后耗尽生命,
有些事是不能不去做的,他常常对自己说。
他隔绝了易安,避开有意的情意,回报以有情的冷漠。
每当黑夜来临,他不只是惊恐,渐渐地,他心中愈来愈浓黑得像团烟雾的恶意让他愤怒,可他发现这种毁灭性的恨时,便狠狠地用冷静浇灭,然后一个人在月色下消融着这些反应,变得无言,冷漠,又沉重。
窗外的雨停了,空气清爽,月色明净。
月光照进窗户,映在子游的脸上,带着一点笑,睫毛微微颤抖,胸膛温柔起伏。他看着这脸,心中平静了许多。
他开始冷静地想这几年来辛苦查出的线索。当年兵乱后,在云南的官员都得到了升迁,只是不到一年,便都不知所踪。在千丝万缕中,陈净墨找到当时唯一被贬谪的云南提督王大人,只可惜他拒绝接见任何人,在陈净墨要求拜见的两天后暴病而亡。之后,便不了了之。他查不到任何东西,他只是一个逃兵罢了,又能看到什么呢?这也是他后来做官的原因之一。若他是个逃兵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还是个踌躇满志的书生,在书院因某乱的罪名关闭散后,他被发配到云南充兵。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巨大的沉浮,性情淡泊的他也把自己陷进了无底的沼泽中,而他做官之后的事却更加令人不安,那是人心的毒烈,是诡计的绝望,交织在一起,令他绝望,不过这些事却也是后话了。如今在杭州的一切,仅仅是一场序幕。
现在,他已经很累了,吹灭了蜡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