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权跟在易青玦身后撑着伞，踏着雪朝妖林的方向走去。
他讨厌走路，可如今却总觉得路太短。
远远的就望见在妖林结界口亭中等候的邵丞相，腰上的蛇骨腰带何其显眼，墨绿扳指在手心不住打转。
邵老头还真是急不可耐了，江寒权冷脸将手中的伞递至易青玦的手里，捏了捏他的手背。
然后紧步笑脸迎上去，“邵丞相等候多时了吧，江某来晚了。”
两人恭维寒暄了一番后慢慢踱步的易青玦才走到，冲邵丞相轻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大哥不善言辞，肚子里墨水多了反而不怎么喜欢说话了哈哈哈哈，还请大人海涵。”
邵丞相收回打量在易青玦身上的目光，拍拍江寒权的肩头，“读书人讲究，你的性子可跟你大哥一点不同啊哈哈。”
“我打小好动，读书读不进去，跟随家父跑车队走生意，所以做起事来咋咋呼呼的，要是有什么说错话得罪的地方，还请邵丞相海涵啊。”
“这是什么话，”邵丞相肚子一挺身子一扭，脸上的胡子跟着颤起来，“我邵某也是武将出身，沙场杀人要比舔手指翻书困难的多，如今世道，光读书又有什么用？”
两人亭中一起大笑一番，看起来倒像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藏身的怀寇习空中传息给站着的易青玦，意思是准备好了，现在动手。
江寒权感觉背后被拍了一下，就明白该做什么，上前一步做出请的手势，“已至午时，耽误时辰可就不好了。还请邵丞相移步同我大哥缔结契约。”
此时易青玦和邵丞相分别置于妖林结界入口处的缔结台两侧，江寒权则刻意站在了邵丞相的身侧挡住退路。
邵丞相的手置于缔结台上蓝光一晃就出现了薄薄一层契约书，易青玦咬破手指用渗出的血在契约书的左下方写下江权两字。那边有人递上小碗兔血供邵丞相签字。
妖王贵体不可用自身的血签约，可按道理邵丞相不必如此矫情，只是刻意安排要同妖王规格一致罢了。
手指沾血刚置于契约书上，突然一阵狂风，空中的碎雪集结冲击破开了妖林结界，撕扯住一个小口。
江寒权一脚踹开身边两个侍卫小妖，易青玦拽住邵丞相的手腕，一个用力将他拖入妖林结界入口。
怀远及时助力怀寇习闭结界，等撕裂的小口一合，掩护怀寇习从后方撤退。
自己带上面罩，跳出来右手执剑对准一个侍卫的胸口刺。
江寒权还来不及阻止，那个侍卫小妖已经倒地。
他用逍骨扇抵住又要下落的剑头，“小妖无辜，也要下死手吗？”
怀远抽剑回来，冷言道：“若今日有小妖透漏一星半点消息出去，你的兄弟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寒权犹豫了，终究是收了扇退到一侧，背过身皱着眉头听利剑刺杀的声响。
地上的血水暖化了积雪，初雪下的更紧，却不知何时才能掩埋满地的尸骸。
身后的人动作很利落，杀完小妖后迅速退去，尽管黑衣裹身面上带巾，江寒权从声音听出是那日宴席上狂傲的军师怀远。
想必对方没有刻意对自己隐藏身份，现在看来果然如旁人所说是怀寇习身边的人。
索性跟来的侍卫小妖不算多，他不忍再看凄凉的场景，抛出逍骨扇御风，扇骨半空旋转三圈半，一阵小风吹过林间，树叶摩挲发出声声悲鸣，这也是他唯一能够为无辜死去的小妖们的悼念。
世家仙门都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替主人去死应该是小人物的荣耀。他曾是暗卫，也曾是一声令下就不得不赴死的小蝼蚁。什么荣耀、什么忠心，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知道刀砍身上会痛，明白箭入心脏会死，若非强迫和恐惧，又怎么会拼死冲前。
身后死去的是小妖，还是昔日和自己一起训练的小五小六，又或者是自己呢。
视人命为草芥，这是他曾经最痛恨的事情，可如今却也成了帮凶，成了可以冷眼旁观的人。
他是错的，错在自私。因为怀远说得对，他们必须死。他不会让少爷增加任何一点风险，即便是杀百人才能救易青玦，他不会犹豫。
“这么快，事情处理好了？”
怀寇习刚送走虎将军，怀远后脚就跟着回来了。
“知晓的人都闭嘴了，没人会给邵府通信，”怀远扯了面巾，又想起来什么，“那个阿语呢？安排去传话的那个丫鬟。”
“得罪过邵思若的丫鬟会有好下场吗？你觉得邵老头腰间的蛇骨腰带是怎么来的。”怀寇习过去解了怀远腰间系的黑布条，帮他脱了黑衣，“我只是顺水推舟的将人给邵府了而已。”
然后抱着比低两头的怀远坐上吊床，动作足够轻柔却引来不满，挣扎着要坐起。
“那留下的江家兄弟是够善良的，有意阻止我去杀生。”
怀寇习委屈的放手，端起旁边的果盘递上去讨好，“阿远是在讽刺我心狠吗？只要阿远够善良就好了，这次前去的侍卫小妖是你亲自挑选的吧，有几个等闲纯良之辈？至于同去妖林的江权，若他平安归来，我如约履行我的承诺。万一遭遇不测，我保他兄弟与那丫头此生无忧。”
“无忧……兄弟死了该怎么会无忧，旁人怎么能保他无忧。”
“阿远…”
怀寇习附身贴上怀远的额头，拨弄着他后面的碎发，“我不会死，你更不会死。”
瑟瑟东风呼啸，雪花一片一片砸在江寒权的眼前，视线被打的模糊。
他开始有些后悔，也许他不应该放任易青玦去做这种冒险的事情，哪怕他是少爷也不应该答应的。
路有些滑，回去的路他走的有些摇晃。
突然感觉头顶不再有雪下落，低头瞧见踮脚撑伞的越雪斋，他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接过伞将斋儿护进怀中。
“斋儿知道吗，你师父很爱你，是很爱很爱那种哦。所以答应师叔，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他好吗？”
越雪斋停了脚步，额前碎发很快就落了白雪，她轻咬下唇，抬头眼眶红通，哽咽带着哭腔：“师父，是不是为了我的病才入密林的。他说密林一点都不危险是不是骗人的？”
双手捧起藏在胸口的碧鸳石，哭的不能自已，“师父骗我对不对，师父最宝贝的物件都没带走，还让我练习归魂符，师父……”
……
“师叔，师父是不是有可能回不来了……呜呜呜……师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江寒权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心里也疼的抽抽，他揽过越雪斋圈在怀里，拍着背帮她顺气，“不、不是这样的，易青玦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你别多想……别多想斋儿。”
他蹲下身子扶住越雪斋的胳膊，“斋儿，师父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起的对不对？只要我们努力，师父就能少一点危险、师叔…师叔这几天或许会很忙，你能照顾自己不让师父担心的对吧？”
越雪斋拼命的点点头，忍住泪水捡起地上的伞，两个人就这么搀扶着一步一步踏回去。
两天，足够发生太多事情。
虎将军受令怀寇习以蓄意破坏人妖两届和平为由抄家邵府并收半块虎符，邵府的人再怎么不信邵老爷和人界使者打斗误入妖林也无处诉冤。邵府上下的所有丫鬟侍卫小妖废灵力充入妖殿，邵丞相的妻妾以独女暂时禁足邵府内不得外出。
怀远上下打点内外妖臣，从前结党营私不予追究，仍旧抵抗党派杀无赦。仅仅两日，升官加爵者欢喜；全家抄斩者痛哭。
江寒权监察邵府一日，又在妖殿昼夜不分的盯着穿魂镜搜寻易青玦的踪迹。穿魂镜内映射的妖林何其凶险，林间恶兽密布，一日便看见六百三十五只凶兽恶妖，独独不见易青玦和邵丞相的蛛丝马迹。
越雪斋闭门不出，半日练习归魂符半日捧着碧鸳石跪在地上念经祈福。
师叔说只要有师父的任何消息就会通知自己，越雪斋两日睡不安稳，哭着睡，睡醒跪，每夜都爬起来开窗望着。
他们都明白，即便是顺利，易青玦也需杀死邵丞相再深入密林寻医界圣女，这一定不是两三天能够完成的事情。
可时间越是久，心里就越慌张。
江寒权常常会突然失神，回神后翻箱倒柜的找瓶瓶罐罐。其实，他已经将能够装的食物解药全部塞给易青玦了，只是会担心，会不会不够会不会丢了还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
他不放心别人就自己盯着穿魂镜，更何况他更不忍心回去面对斋儿红肿的眼眶和探寻后失望的眼神。
怀寇习还算是有情有义，不停的派遣小妖前去打探消息，只是每每有去无出。
直到第三日放入的一只鹰妖飞入衔出那根染血蛇骨腰带。
“禀告妖王殿下，我到时地上只剩这根蛇骨腰带和半堆被撕咬的腐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