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欢呼没有持续多久,大家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最要紧的还是要去寻找被黑鳞蛇击落,不知生死,也不知所踪的周老,由苏半熟带队,加上商队里大部分的修行者,闯入密林之中,回忆着从地面仰望到的方向,沿途过去仔细寻找。本来苏半熟提议并不需要这么多人,只是当前他已经是最大的战斗力,这趟出去如果再出什么意外,接下来还有这谁可以担当这幽澹谷剩余四分之一的路程。
在苏半熟带队搜寻的时候,剩下来的人也要趁着大战刚息,还未吸引来谷内其他怪物的时候,尽快整顿好车队,清点损失的物资,尽量地去回收贸易单上的货物。其中也不乏有人打起了这三条黑鳞蛇尸体的主意,只是时间紧急,又没有人手上有适合剥下黑蛇鳞甲的器具,也就只好不得已草草了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收集点物证,拿来应付到时候宗家的问责。
看着周围人忙东忙西,南夏倒是没事可做,被张世均故意安置在一旁,任由他到处望下风景。
毕竟南夏好歹也是这次遭遇战的功臣之一,不是他和苏半熟与黑鳞蛇殊死搏斗,以及最后给苏半熟递出了那把剑,众人早就全军覆没在这里,何谈如今还能热火朝天的处理后事。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大家终于收拾完毕,一波清点,发现损失比想象中的小上很多,包裹在麻布之中的珍贵货物都没有受到什么损坏,还能保留预计中八成左右的收成。
正当大家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时候,出发去寻找周老的小队也正好归来,用粗布和两根木条做成的简易担架上瘫倒着周老重伤的身体。商队里的医生赶忙前去救治,却发现周老身上并没有多么严重的外伤,顶多就是双袖破碎,一双干枯的手上尽是绽裂开来的细长伤口,看上去鲜血淋漓,但实际上筋脉伤到不多。
只是尽管外观上看上去还好,但依据苏半熟所说,周老身体内的灵气相当紊乱,还有着大量的由黑蛇调动的天地灵气,在他身体内到处乱冲,这也是周老至今还在昏迷的原因,需要进行深度的调整才能使体内这混乱的状况平静下来。但这些设计更高境界的东西,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参与进去,只能期待周老能够凭借自身扎扎实实的四境体魄,熬过这个难关,或者尽快回平阳城找相关的修行者进行救治。
不过好消息是,至少短时间内周老的性命还算无忧,让众人纷纷放下这档心事。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得到的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家便开始继续赶路,争取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南夏和苏半熟本来还要继续担当护卫的工作,只是张世均路程走得差不多了,认为接下来应该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便让出了自己的车厢,让这两位救命恩人好好休憩。
两人也没拒绝,一是盛情难却,二也是真的累了。
南夏还好,体质特殊,出门打架从来靠的都不是自己修炼得来的灵力,自然体会不到那种灵力枯竭,体内灵力运转接近停滞的别致体验,除了精神先前一直处于压抑之中,放松后不禁感到有些疲倦,唯一觉得麻烦的,也就只是谢青琼送的龙息丹只剩下三颗而已。
坐在南夏对面的苏半熟感觉就没好过。精神上的倦怠还是其次,这次的死斗,体内的灵力超负荷使用是在太多,最后还被那柄奇怪的剑牵引,差点把自己的棺材本都交了出去,前所未有过的枯竭感,身体各个角落停不下来的悲鸣,对苏半熟来说,也是很少才能遇到的极致体验,时间久了,还有种欲仙欲死的诡异快感。
只是苏半熟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眸里的光彩从未黯淡下来。
经此一战,不仅结果实在令人欣慰,更是让他困扰了有些时日的瓶颈出现了缝隙。近距离观摩四境修行者出手的风光,竭尽全力只为寻求一线生机的挣扎,还有最后的时候,手中握着的那柄并不属于他的剑,为他指引出了一条前所未见的壮阔风景。有了这些经验,他从未觉得自己能够如此自信,竟然可以没有任何阴霾的承认,他所踏足的这条道路,足以登天!
有了多少欣喜,也就有了多少自责。
苏半熟想起南夏递给他的仞雪,想起这柄剑是如何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失去光亮,想起自己鲁莽地拦在南夏身前,心底也就愈发无法原谅自己。
“抱歉。”
所以他跟南夏说道。
“嗯?怎么这么突然?”南夏纳闷地抬起头,仔细回想,但丝毫没有苏半熟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的印象。
“你的那柄剑,应该很贵的吧。”苏半熟说话声不大,但在狭窄的车厢内已经足够清晰:“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剑客,摸过看过的剑少说也有几十把,自认也是有些微不足道的心得,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一把不合常理的剑。”
“论工艺,可以说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粗糙的一把,也就勉强成个剑样,说是兵器都有些不太够格。”
“但是,怎么说好呢,你的这把剑里面有种很奇怪的东西,既不像剑意,也不像灵气,是我无法用口头形容的一种规则。我在砍下那只黑鳞蛇头颅的时候感受到了,剑身根本就没有碰到蛇的身体,就是这么直接粗暴的断成两半。”
“呃,是这样的么?”南夏有些赧颜,自己以前做出来的作品被这么直接了当的评价,作为铁匠真的觉得羞耻。
至于为何会有苏半熟后半部说的那些,他是知道的。
但有些东西并不能随意与他人言说,只能扯上无数的谎去遮盖。
“这把剑是我师兄交给我的,要作为给他好友的礼物,具体会是这样的效果,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这样吗。”苏半熟语气有些惋惜,如此不同寻常的东西,他以为南夏就能够知晓其中的真相,但南夏的回答也足够合情合理,不容辩驳。
“刚才不小心上头了,真的抱歉。”苏半熟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提起这个,是想说,既然是这样无法衡量价值的剑,那对于你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苏半熟拿过放在南夏身边的仞雪,轻拔出鞘,黯淡的剑身上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那股精气神。
“但是现在,我感受的那股力量已然不见,只剩下一具空壳。”
“这是我的责任,是我自己还不够成熟,还不够强大,只能任由力量挥霍。”
“所以,南夏你估个价,我一定会赔偿的。哪怕现在还还不起,但我以我的剑心起誓,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还给你比这柄仞雪更珍贵的东西。”
南夏摇了摇头。
“这又不是你的问题。”
“没有人会比苏半熟你做得更好。”
“如果没有你,我们全部人都会葬身蛇腹,我们也拖不了这么多时间等到周老那边的战局解决,我也不可以没有任何代价地就使用这柄剑。单从结果上来说,没有其他会比现在的结局更好。所以,你并不需要赔偿我什么,相对的,我或许还要感激你。”
“至于说这柄剑是我师兄要给他好友的礼物这个问题,怎么说好呢,应该……不算个多大的事。真以我师兄的说法,哪怕是把街边地摊搜来的破烂货,他那兄弟都会开心地接受下来,毕竟当年他们可是一起撒过尿的交情,哪会在意礼物是否贵重的事。假设我在路上真碰着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尽管用这把剑,到时随便买把便宜货交差就行。”
“你那师兄,真的有这么骚气么。”苏半熟嘴角抽了抽,听南夏那学着说话的样子,似乎真可以看见这么个人的影子。
“我骗你干嘛?”南夏拿回仞雪,看着现今模样,心底还真没觉得这是个问题。
这种货色,家里仓库那还有着七八把,以原材料和工艺计算,是真的不值几个钱。
见苏半熟面露难色,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南夏急忙先开口,免得他还要继续提这事:“话说回来,我老早就想问了,苏兄你修习的是渊部的剑术?”
“啊?渊部?那是什么?”苏半熟一脸诧异。
南夏盯着苏半熟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伪意,只好当自己失言,解释说道:“渊部是大渊王朝的一股谍报组织,直属于管辖修行者的祭神司,用来搜罗有关修行者的各种情报。我以前也是恰逢机会,见识过渊部的人指导见习的成员,看他们修习的剑术与苏兄你的尤为相似,都是尤其注重效率与杀伐果断的剑招,所以有了这般猜测。”
“原来如此吗?”苏半熟喃喃自语道。
南夏说出的信息对他而言太过于震惊,使他无意识地就忽略了南夏提及‘以前’二字时的艰涩与踌躇。
“那就有很多事情说得通了。”苏半熟上半身后仰,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看着密闭的车厢顶板,用着一种很是怀恋的语调慢慢说道:“南夏,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好些年前,有个书香门第,给朝廷提供了不少文采斐然的士子,在附近一片区域,也算是小有名气,有着门内皆是读书种子的盛名。”
“其中有支分支,家主在当地只是个很小的官,受到亲戚们的影响,也就很希望自己的独子能够走上考取功名的道路,赚取荣华富贵,给自家争上一口气。”
“只是呢,这个独子从小到大就对咬文嚼字的没啥兴趣,反倒是对舞刀弄枪,和周围的野孩子打架折腾得多,拧着一股倔脾气,并不想走上他父亲给他安排的这条路。”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不知何处而来,在小城里面开了家不挣钱酒铺的老瘸子,因缘际会下发现这老瘸子是个向往已久的修行中人,便死皮赖脸的凑了上去,想让那个老瘸子看看他是否有修行者的资质,能不能给点脸面,教上他一招两招。”
“或许是运气好,也或者是那老瘸子闲着太无聊了,那个独子还真的成为了一个修行者,走上了一条相较于考取功名而言,对他更有意思的康庄大道。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再也懒得听父亲对他的建言,只管埋头提升自己的修为,对其他不甚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父亲的直属上司因为贪污受贿被朝廷查处,他父亲也因为这个受到了牵连,一家人没了以前的权势,宗家那边也单方面切断了关联,从此一家人只能离开原先的宅邸,解散了以前雇佣的帮仆侍女,自己亲手干起以前没有做过,也一直鄙夷的商家手段,由于不得要领,所以除了勉强温饱,根本挣不来七个钱。”
“然后这个独子不知道是不是脑门被夹了,觉得在家毫不自在,父亲天天念叨着他要去读书,还要关心许多日常的芝麻小事,这与他要追求的大道背道而驰。于是某个晚上,趁着夜黑风高,直接离家出走,与自己那便宜师傅说了一声后,就杳无音讯了三年。”
苏半熟蓦然笑出声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里面有啥触动了他的笑点:“南夏,你觉得这个独子,是不是很好笑?”
“或许吧。”南夏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哪有类似的经验可供参考,只能憋出一局不算回答的回答。
“问你还真没劲哦。”苏半熟白了南夏一眼,目光转向窗外。
“只是吧,经历过这一场死里逃生,莫名其妙的,就想回去看看了。”苏半熟声如细蚊:“等到把这小子送到东陵了,我就回去一趟吧,给师傅带壶好点的酒,告诉老爸你儿子现在已经是个有本事的人了。”
南夏不敢告诉他这么小的地方,他想不听都能听到,但自己就这么点人生阅历,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苏半熟这油然而生的思乡情绪,只能缄默不语。
“真是奇怪啊,怎么都是我在说。”苏半熟大声嚷嚷起来,推搡了一把南夏的肩膀:“喂,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了,南夏你也别啥也不说啊,也得拿出点有趣的故事给大家一块乐呵乐呵。比如说你为啥平时啥灵力没有却能变成个修行者啊,我好奇这个可是在意很久啦,今天就一定要你给我全部交代出来。”
南夏只好苦笑着照说不误。
张世均骑着马在车厢后边跟着,听着车厢里传出的谈话声阵阵,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少年们就该这样嘛。
想说的话就说,想做的事情就去做。
不揣度他人,相信自己所为即是正道。
任由那意气风发,尽管那风华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