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街上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大人小孩都回家吃饭了，只有一些酒楼或茶馆还算热闹。杨小兴怀里藏着《大核舟造物名录》，按照与红狐脸儿的约定前往长元街口的花茶馆。
进茶馆之前，他特意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家茶馆往来客人多是布衣百姓，生意还算兴隆。可就当他准备进入茶馆时，却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师傅！杨小兴差点喊出声来。
只见身穿寻常衣物的李摩诘也并没有配带长刀，就像布衣百姓一样走进了花茶馆。杨小兴很了解师傅，知道师傅从没有喝茶的爱好，更何况师傅是独自一人走进了花茶馆。按照师傅的脾气秉性，准是在这里发现了某个案件的线索，想到这里杨小兴不禁叹了口气。这么大年纪了，还什么事儿都往前冲，当着暗流渡的差，居然跑到离暗流渡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查案。
杨小兴穿的也是寻常衣物，大岐的律法规定，布衣是不能带利器上街的，就是菜刀也不行。所以杨小兴只能将刀用布条包裹。但他现在不会知道，以后自己会用一把染血的裹布刀削山搅海，屠杀一头黑蛟。不一样的道行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世界，世间人事变幻恍若棋局，亦真亦假罢了！
李摩诘已经在茶馆落座，杨小兴故意背对着师傅走进茶馆，刚走进去就有人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天王盖地虎”，杨小兴像看智障一样看着面前的人，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气说：“你是二百五？”
“你才二百五，你全家都二百五！”
那人用小拳拳锤了杨小兴几下，弄得杨小兴一阵恶心。
“跟我来吧”
那人朝楼上走去，杨小兴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师傅的视线，跟着这个女扮男装的人来到二楼的一间屋子，红狐脸就坐在桌子旁等着他。
“带来了？”
杨小兴缓步走到红狐脸儿身边，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带来了吗？”
红狐脸从怀里掏出那本三弄所抄录的纸稿丢在桌子上，然后盯着杨小兴，示意他掏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大核舟造物名录》被杨小兴放到桌子上，红狐脸拿起来翻看了几眼，点点头确认无误。
“三天后还是这个地方，你拿走后再放到西阁寺”
杨小兴脸色冷漠，伸手欲拿桌上的纸稿，却被红狐脸抢先拿去。“下次来的时候再拿”红狐脸笑了笑说：“姑娘对你还算满意”
听到这话杨小兴停顿了一下，略作思索后便直接离去，倒是红狐脸对他没有发难而稍感惊讶。
杨小兴下楼之后便直接坐到了师傅的那张桌子旁，李摩诘看到徒弟突然出现倒也不惊讶，悠悠地品了一口茶，继续观察着茶馆。
“你怎么来这了？”
“找你杜师娘”
······
“别吹牛了你，昨天我还看见卖糖人的老宋去杜二娘家吃饭了”
听到这话，李摩诘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吹胡子瞪眼的。
“奶奶的老宋，敢挖我的墙角”
“人老宋没你那么感情泛滥，我逗你玩呢”
“小兔崽子！”
杨小兴翻了一个白眼。
“你要是真喜欢杜二娘，就安安生生的活几年，大老远跑到这儿准是查案来了吧”
李摩诘讪讪一笑。
“小兴，这事儿你得帮我”
“什么事儿？”
“之前跟你说过，我在暗流渡打听到一些消息，这几天我顺藤摸瓜，发现这家茶馆里有山鬼出没！而且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山鬼一行恐怕图谋甚大！”
“你别管了！”
杨小兴知道暗流渡里有专门买卖消息的人与地方，无常人更是有自己的渠道和人脉，听师傅这么说更加重了自己心头的疑虑，但他还是不想让师傅掺和进来。李摩诘一听这话倒是怒了！
“为师怎么教你的？咱是个捕快，捉的就是盗贼，舍一条贱命，护一方平安。人活着，要能守住心里得道理！”
“城里只有你肯舍命吧！”
“如果人人如此，莫说这一城，就是这大岐，那天外天也是盗贼横行！孔夫子所说的夜不闭户的大同社会何时能实现！”
杨小兴被师傅说的哑口无言，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也不想懂。他只知道有钱就是爷，没钱只能受欺负。这世间哪有什么公平善良，有的只是被尊敬与不被尊敬。儒家至理，乾坤大道不是他能担起的，他只想升官发财，取个喜欢的人，生一堆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护着自己的地界儿，照顾妻儿孩子，给师傅养老送终。
他杨小兴就是一俗人，喜欢俗世的快乐，也能忍受俗世的苦难。他很早就明白，人只能活一次，千万不要自己为难自己，要活得快活，为自己活，自私地活！
“我先在这里蹲点，看看能不能钓到一条大鱼。到捉贼的时候你得帮我招呼点帮手过来”
“自己捉吧！”
杨小兴喝了一口茶，分外的苦！站起身就准备离开，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帮我，那就等着抬我回家吧”
······
“真驴！”
“小子你说什么？”
杨小兴笑了笑，一溜烟跑了出去。
外城的一座孔庙内，一柄滴血长剑将一个模样凶狠的壮汉钉在墙上，鲜血不断从壮汉的嘴角以及心口流出。那柄模样粗糙的剑贯穿了壮汉的心脏！
少年第一次杀人，手指还在颤抖，心底泛出一阵阵的恶心。但他还是在温柔地安慰怀里的少女，少女与他一样落魄，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和草鞋，脸蛋上有些脏灰。
“丹儿别怕，溪哥哥会保护你的！”
刘禹溪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少女披上，丹儿是那位独眼婆婆的孙女，亲孙女。女孩儿从小身子就弱，据说生有一种家族遗传的恶疾，小时候长得就像一只猴子，很不讨喜。独眼婆婆死后那些小流氓们都做鸟兽散，只有刘禹溪肯照顾她，两个人一直都在最偏僻的孔庙里借住。丹儿渐渐长大，模样也慢慢好了起来，刘禹溪把自己弄来的饭都给了丹儿吃，自己只吃丹儿吃剩下的，还要时不时到药店偷药材，回来给丹儿熬药喝。
有时候他晚上回不来就会在走之前把门锁死，这座偏僻的孔庙平时也少有人来祭拜。今天当他从杨小兴那儿回来时，却发现庙门被撬开了，当他跑进庙里，正看见那壮汉准备对丹儿意图不轨。他只感到脑子嗡地响了一声，抽出剑就将那壮汉钉在了墙上！
可怜那壮汉也是甲乙境的悟道人，在刘禹溪的侃剑下过不了一招！
“丹儿，溪哥哥在城里找到了一个住处，以后丹儿就可以住在那里了，很暖和，也不会有人打扰”
丹儿依然在抽泣，断断续续地回答：
“那溪哥哥会跟我一起去吗，丹儿自己很害怕”
“溪哥哥当然会陪你去呀，而且那里还有个哥哥会保护你”
“那——那个哥哥也会打架吗？”
丹儿扭头，却被刘禹溪捂住眼睛又扭了回来，生怕她看见那壮汉的恐怖模样。丹儿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饼，放到刘禹溪嘴边。
“这是给你留的，你快吃！”
刘禹溪鼻子一阵发酸，接过了那块饼，上面还留着丹儿的体温。他把饼塞进怀里，仰头看了看孔夫子的泥像。
“丹儿，溪哥哥以后会让你吃好睡好的！”
“嗯”
刘禹溪背起丹儿离开了孔庙，自始至终都不让丹儿看到那片血迹，就连他的剑也留在了墙上，等有空再回来取。毕竟打一把剑也需要银子，还不如给丹儿多抓几副好药。
······
······
杨小兴看着桌对面有些怯懦的丹儿，夹了一块牛肉放到她的碗里，丹儿扒了一口米饭，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你怎么不给她穿厚点！”
杨小兴瞪了一眼刘禹溪，随后从柜子里取出了自己的一件棉衣给丹儿披上。他绝对没想到，自己家里一下子多了两口人!
“我想做无常人”
刘禹溪看向杨小兴，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我不想做流氓做打手做小偷了，我得找一个能挣钱的差事”
“想好了？”
“想好了”
“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