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人盟一方走出一人,到石寒身边耳语了几句,走到当场。解下背上的长剑来,左手连鞘握住,右手轻捻颌下长须,意态很是闲适。山风吹过,布袍一角轻轻荡起,场上场下已近三百人,在此人眼里,全都像无物。
梅占雪一眼看出这人正是前日到包家门上闹事的领头之人,当日他伶牙俐齿,血口喷人,硬把包仙寿一个大活人往棺材里按,很有几分无赖之风,谁知今晚却又能以这个模样见人。真可谓入城即是市井泼皮,出城便为山林隐逸。他伸两根手指就能夹接包仙寿掷回的柬帖,确是好身手。
义血堂一方出来的人却越来越是年轻,这人竟只有二十出头年岁,只是面色老成。他左手倒持剑柄,来到中年人面前抱拳拱手,行事中规中矩。双方各道名姓,年轻的叫车聘,年老的叫萧陌风。两人互通名姓后并不废话,各自出剑,斗在一起。
楚、梅二人听了周围人的议论,知道这个年轻人车聘,是义血堂年轻一代中排名第一的好手,是义血二剑毁折剑熊激光唯一弟子,据说也深得苏显白大侠、曲鼎襄总堂主的喜爱,曾获亲身指点,收益匪小。眼下是杭州分堂唯一一位副堂主,兼职总堂巡查事宜。年老的叫萧陌风,来历却少有人知。
义血堂最负盛名的除了一个苏显白博知无碍,余外就是七剑一刀,可见他们于剑法上确有独到造诣,他们的义血新剑兼收并蓄又能将之熔于一炉,自然而然也就别成一家。义血堂上一代的总堂主柳盛,也就是七剑一刀及苏显白的的师父,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此人以本堂历代相传的一套剑法为基干,参以自己的阅历,融造出了这套“义血新剑”。
别人若是参考别派武功,总免不了要将其改头换面,一来避免纷争,二来也好显出自己才具不凡,能独创出一套武功来。柳盛却不然,既然少林派的这一招“笑指天南”很好,峨眉派那招“雁落平沙”也不错,我何不直接拿来?又何必再干出力不讨好的事,非要改动呢?故而这套义血新剑中多有这种大路的招数。但组合奇特,运用也出奇,任谁一看,都只能说它是新剑,而不是硬从别派偷来的招法。这套剑法使出,也未见有人上门生事,说柳盛窃取了别家的武功。
在本门之内,柳盛也能打破藩篱,他放手让几个徒弟随性施为,这套剑法,在九个徒弟使来,便是一人一个气象。别家武功虽然也是如此,但其内情却有不同。别人求的是同,求同不得,才只得不同。义血堂却是能同而不同,以求发挥各人的潜能。
他初收的徒弟中,并没有曲鼎襄。曲鼎襄在江湖流落多年后才遇到柳盛,那时他凭借自己的一套护院刀法已经小有名气,行事也很有几分无赖气息。柳盛爱惜曲鼎襄的人才,曲鼎襄仰慕柳盛的威望本领,可说是一见倾心。两人结为师徒后,柳盛担心他太过气傲,若让他称呼年纪较轻的杨震时诸人为师兄,他心里必会别扭,便特意提拔他,让他做了二师兄,仅仅排在苏显白之后。
柳盛看曲鼎襄的刀法颇有可取之处,且使刀也更合他的气质,便不再让他改学使剑,照旧使刀,又将那套新剑改动一番融入刀中。曲鼎襄虽然不必苦练这套剑法,却必须要熟习熟知,以便跟七剑配合联手,组成一套阵法。苏显白的武功一旦施展开来,就是天马行空无有准绳,叫他跟人配对,没有谁可以跟得上他,苏显白也就无法进入剑阵。
以上就是义血堂七剑一刀的来历,江湖上稍有阅历的,可以说是无人不知。至今谈起曲鼎襄那时的无赖时光,还有人摇头不语。但不管怎么说,大伙也都说他们师徒间的遇合实在是一段佳话,很惹人称羡。
义血堂就是那时在柳盛手里扎稳了根基,曲鼎襄接手后,不光能守成前人的基业,更能稳步扩张,义血堂这才有了今天。
车聘一出手果然就使出那套“义血新剑”,一招“分风拂柳”,长剑由左下向右上斜斜挥扫。这一招看似漫不经心、平易之极,不象中平剑上平剑那样中宫直进分心便刺,也不是一出手就先幻化出几朵剑花来,以求炫人耳目,实际上却暗藏凶险。这条长斜线划出,剑尖离对手时远时近,剑行时快时慢,落在外人眼中,却是一条平滑线弧,这条线弧的无数个点点上,只要对手稍露可乘之机,长剑便可趁机攻进。
任何招法,有利必然有弊端。这一招的弊端就是,若是自己功力不够,致力于划好这道长弧,以求迷惑对手,同时又要窥伺对手神智体态的弱点漏洞,自己的手臂难免就要开阖过大,反令自己门户大开,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不能伤敌,反受敌害。单看车聘这一招的火候,已可说是无懈可击,楚清流不由的连连点头。
萧陌风斜持长剑,手足身势一动不动,不动声色间化解了这一招。梅占雪道:“二哥,你看这两人谁更厉害?”楚清流道:“我看不出来高下。”
车聘一招无功,长剑收回,学萧陌风的样,也斜持于胸前,脚步微动,围着萧陌风转圈。
楚清流不禁暗叹车聘这人年纪虽轻,定性还真是不差,心机也实在深远。二人这是公开比斗,并非较技,于情于理,萧陌风再也不能不出手,静等车聘再攻。刚才他长剑斜护胸前,车聘攻不进去,可说昌没有漏洞。但一旦行动起来,再想让人觅不出漏洞,就只能看修为造化了。
换了自己,若是一击无功,很可能就会接着再攻,很难就此收手,反让对手来攻。实在来说,放手再攻与收手不攻,很难说哪一种做法就更高明,但己所不能的事,有时难免就要高估。
萧陌风仍是长剑斜持,也跟着车聘转圈。数圈转过,正当众人感到不耐时,萧陌风手势不变,猛地进步,剑身割向车聘手腕,剑尖刺戳车聘的脖颈咽喉。他刚才那副不动声色的高人行径霎时不见,甚至容貌五官也全都变了样子,直似一个凶泼无赖。
他这般长兵短用,近身相博,已是不顾性命的打法。但车聘就算毫无应对之法,也能有样学样,反割他的手腕。这就象扣腕擒拿,双方若是功力相当,手腕通常要翻覆绞缠数次才能决出胜负。但那是赤手相博,纵然败了也只是受制,他们眼下却是两把剑四只手聚在一起绞缠,一有不慎,轻则丢掉一只两只手,重则丢掉性命。萧陌风如此弄险,可能是性情使然,更有可能是他深信自己的功力尤其是内功要强过对方,对方若是敢上前缠斗不退,他必能取胜。
车聘待对方剑行近了,闪过手腕,剑身迎住对方剑身,却不是相互绞缠,而是借力跃开,果然不跟对手硬扛。想来也是觉得跟对方相比,自己内力略有不如,以硬碰硬并非上策。
车聘才拉出空档,长剑迅即调直。双足甫一沾地便已跃回,人剑合一,义血新剑连绵使出,再不让对方有跟进之机。萧陌风冒险攻上未能得手,也未能诱使对方照自己的路子斗下去,心气受挫,连接了几剑,才找到反手之机。
十来招一过,人人都已看出,这个车聘若是到了萧陌风的年岁,成就不知要比他要高出多少。但眼下相斗,一旦失手,不死也是重伤,使人不能不感叹造就人才之难。
曲鼎襄身后一人悠悠说道:“萧陌风,萧陌风,你若不想让我揭了你的底子,那就快快远走高飞,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众人听了,正感好奇,那人却嘎然住口,就此不说了。再看萧陌风,一似毫无所动,手里一柄剑却迅快了许多。将心比心,任他是何等人,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问起“底子”,也不能不心虚。
过了半响,那人又道:“萧陌风,你还不走么?”
瞿灵玓骂道:“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那人以骂对骂:“只有好不要脸的帮派,才会收留萧陌风这种好不要脸的人。萧陌风,你还不走么?”那句“你还不走么”被他说得似有无限的诱惑,无限的戏谑。
瞿灵玓骂道:“只有好不要脸的帮派,才会要一个好不要脸的人做总堂主。这个不敢露面的人,我问你,你们总堂主当年的事,你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你若是不知道,我这里有人知道,要不要叫他出来跟你说说?”
那人不理瞿灵玓,又悠悠说道:“萧陌风,你还不走吗?”
萧陌风此时再也矜持不下去,骂道:“闻三,你要是有种,就出来跟你萧大爷明斗,别他妈玩阴的。”口里骂人,手中长剑丝毫不慢。
瞿灵玓学着那人的口吻,说道:“我再问你,你们总堂主当年的好事,你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你若是不道,我就找人跟你说说。大伙打了这么久,也该听点武林掌故了。”听了她这话,众人都感有趣,无不注目曲鼎襄,想看这个总堂主如何应对。
曲鼎襄凝神观斗,沉声道:“车聘不要理会外事,只管一心杀贼。”语音里用上了内力,竟有一股直抵人心的力量。
瞿灵玓道:“姓闻的,我只问你,你们总堂主的底子,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那个闻三本想暗助车聘,没想到矛头竟会引到总堂主身上,实在是始料未及 ,若是万一因此得罪了总堂主,那可不是小事。此时他回答知道不妥,说不知道也是不妥。若说不知道,对方定会找个人出来胡说八道一番。说知道也是不妥,就连沉默也是不妥,未免使人猜疑自己已然知道,却又故意装作不知道,给对方大放厥词的机会。
他被逼无奈, 朦胧说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我都不知道。我知道曲总堂主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人物,我也知道这萧陌风是个采花的淫贼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