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一行穿梭在荒郊野外,不知走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的双腿似乎已经不再是我自己的了,连潇一直都扶着我,而我大半的力气都被他分担了去。我知道他一定极累,因为他不仅要观察周围的形势,还要时刻注意着我,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纵然从前我与连潇有多么的默契,可我也终究是个女子而已,连潇能做的很多事我都不能做。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
夏侯耀走在我们前面。奇怪的是自从马车被焚之后,他稍有的安静下来了。并且脸上总是带着让我看不透的肃然之色。我许多次看到他与连潇的眼神交流,可每每总是让我看不懂。这两个男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嘴上什么都不说,仿佛眼神的交汇便能知道彼此心里想说的话。这让我异常的不舒服,总觉得我只是个局外人,并且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前面山路比较陡峭,可能要翻过那座山才能到下一个城镇,天黑之前我们就在山脚下落脚,等到天亮了再出发。”前面的夏侯耀忽然说道。
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翻过前面那座山,就算一点不停歇少说也要一天一夜,我擦去额上的汗珠,从前一直娇生惯养在皇宫内,从未吃过什么苦,虽说我不如其他公主郡主一般娇贵,然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路,实在让我有些吃不消了。
连潇似乎看出了我的疲累,他敛了袖子为我擦去脸上滴落下来的汗水微笑道:“今夜要好生歇息,明日赶路可有的你受的,那路不比现在我们脚下的路平坦,恐怕一天一夜都未必能翻过那座山。”连潇说着,眼中已经有些忧虑了,其实这大概也是夏侯耀所担心的问题,因为在连潇说这话的时候,夏侯耀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色十分明显。
夜里走山路是十分危险的,山上常有野兽出没,白天里或许因为光线还能防备一些,到了夜里纵然我们再如何小心,也抵不过野兽的嗅觉。我抱紧自己的双臂,忽然觉得前方的路这般崎岖,总觉得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故意推着我们往这条路上走。
我转过头看向连潇。连潇正若有所思。他在思考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心,让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他的忧虑。从前在齐王宫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抚平他紧蹙的眉心,我曾对他说过不喜欢看他蹙眉的样子,于是他也尽量减少了蹙眉。然现在,三年不曾见过,这个习惯又回来了。
“你觉得如何?”我问,不等连潇回答又道:“我总觉得,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太不寻常了些,会不会这一切早已经是有人布好的一个局,为的就是让我们一步一步往这个方向走,而那座山上,不知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若是我们死在里面,只需装作是被野兽所伤,就可将一切证据都掩盖下去。”
夏侯耀古怪的看着我,半晌才摇了摇头说道:“楚绡,你的反应何时变得如此迟钝了,这般明显的事为何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事实上就算我们还有马车,也必须翻过那座山,只不过可以节省一些时间罢了,如今看来,要想在一天之内翻过那座山,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我闭了闭眼,果然连潇和夏侯耀都早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了,怪不得一路上他们的神色都这般怪异,原是在担心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吗。
我猛然转向连潇。“这便是你放着朝廷大事不管,而执意赶来的原因?你怕当真是有人要害我们,所以宁愿跟我们呆在一起,也不愿远在京城整日惶惶恐恐?”
连潇的眼神有些闪躲,就是因为这个闪躲,才让我更加肯定我心里的猜测。连潇是何等有责任心的人,怎会放着政事不管跑来这里。在我的记忆里面,从前在齐王宫,他就算身体有什么不适,也绝不会缺席早朝,可如今,他却置朝廷政事与不顾,置那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不顾,跑来这里与我一同前行,这样的情深,若是我还能忽略,恐怕真的太对不起他了。
我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连潇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忍不住的哽咽起来。眼泪就那么不争气的滑落下来,打在连潇身上的白色锦衣上。这个我一直爱着的男人,这个被我试图忘记却又深刻在脑海里的男人,为何总是默默无闻的做着这些而不想让我知道呢。
连潇,你可知道,这一路的凶险远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你怎能放着天下百姓不顾,跑来与我共患难呢,你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怎么能这般屈尊?当初就是为了让你成为可以俯瞰天下的人,我们付出了多少,怎么还能再让你涉险。
连潇伸手在我背上轻轻安抚着,然我的眼泪越掉越凶,到最后已经不能自已。连潇的胸前被我哭湿了一大片,靠在他的胸口,又重新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这个位置曾经是我专有的,却在闲置了的三年里被无数女人靠过。我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那时候灵鸢告诉我,在我搬进冷宫之后,连潇的后宫在一个月内被填充的满满的,每天都会有新的女子从外面被运进宫内,连潇每一个都会传召,外面传连潇日日宠幸不同的女子,然灵鸢却说,连潇和每日不同的女子在正殿之内,不许人看,更不许人伺候,所以没有人知道那里面的连潇究竟在做什么。
然一个帝王与女子深夜在寝宫之内还能做什么,于是连潇日日宠幸不同女子的谣言便传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只是灵鸢说,连潇不再宠幸韶华,对韶华也相敬如宾,在他看韶华的眼中,看不到对一个妻子的情深和缱绻。
灵鸢说这辈子,她只在连潇看着我的眼神里看到过情深似海的缱绻,那是一种不被外界干扰的情深,是所有一切都换不到的。只可惜,那时候的我并未察觉。
“明日一早,你便沿着原路返回京城吧,我相信以你的功夫,安全回到皇宫该是没问题的,不要再跟着我们了,有夏侯耀在,不会有事的。”我终于止住了哽咽,声音有些闷闷的说着。
话音刚落,连潇身子猛地一震,而后有些僵硬的将我推开,他别过头去不再看我,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怕在他眼中看到对我的失望。怕他受伤的表情,更怕自己在看到那双澄澈的双眸之后,再也出不了他给的依赖。
连潇,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怕,多怕看到你受伤,多怕一路上若是有什么万一连累了你,多怕在山的那头等待着我们的不仅仅是那些猛兽,多怕从此以后你肩上又多了那么多的负担,多怕看到你蹙眉的样子,我多希望,你可以一辈子都好好的,不要再为我操心,我不值得,我辜负了你这些年来的感情,怎么还能再让你与我一起走上这条万劫不复的道路。所以连潇,就这样让我们分开吧,接下来的路是不是也该让我自己走一走了呢,我不能总是被你照顾着,然后用你给我的爱来堂而皇之的伤害你,我已经,再也没有那个勇气了。
“阿绡,我说过会看着你们安全进了落月国再离去,所以现下,我们还是赶快赶路,若是天黑了,怕是更不好走。”连潇淡淡说着,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檀香味在空气中肆意散开,刺的我的眼泪再度留下。
“连潇,你知道前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吗,也许你再也回不去,这样你也愿意吗,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出了事,这天下该怎么办,天下百姓该怎么办?你是嬴朝的皇帝,你该为他们着想,而不是凭着自己的意气用事。从前的你不是很睿智很冷静的吗,为何才三年,你就变得如此感性了。你的理性去了哪里。”我背对着他吼道。
连潇的背影,此刻在我眼中显得那样脆弱,他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微微的颤抖着。
“阿绡,我是一个皇帝,但首先,我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连潇清冷的声音回荡字我耳边,几乎是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提步向前走去。
我愣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眸中渐渐变得复杂起来。连潇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只要是他打定了的主意,从来都不会改变,我怎么竟然忘了,他也同我一样,都是固执的人呢。
我看向夏侯耀,从连潇出现之后开始,他就一直在一旁安静的不说话,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好人,我相信他与连潇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内幕的,否则像他们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怎会这般友好的相处呢。
还没走出几步,前面忽然有轰轰的声音响起,连潇立刻停下脚步回到我身边,我们三个站立在一起,我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但是夏侯耀和连潇一定听得出来。
“像是马蹄声。”连潇说道。
“不仅是马蹄声,似乎还是一群。”夏侯耀的脸色越渐的惨败,他与连潇对视一眼。
下一刻,我右手边的连潇与我左手边的夏侯耀,一人架起我的一条胳膊,猛地朝树上隐去。我们停留在一棵极为茂密的树上,若是单从下面往上看,在树叶树干的隐蔽下是绝不容易发现我们的,然透过斑驳的空隙我们却可以将下面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我忽然觉得,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夏侯耀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从很早之前他的神色就很不对劲,仿佛一直在想着心事,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我因为只顾着连潇而忽略了他,如今想来,夏侯耀一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了。
“嘘。”连潇朝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往下看去,连潇和夏侯耀猜的果然没错,那是一大批的侍卫驾着马从下面飞掠而去。那衣服是我从未曾见过的,他们的脸都被人蒙住了,所以看不清他们任何一个的表情。只是可以肯定,断不是嬴朝人,因为那样的服饰装束并不是嬴朝人的装束。
他们没有发现在树上的我们,像是只顾着赶路,匆匆掠过,绝尘而去。数秒钟后,我才终于重重的松了口气,然夏侯耀的表情实在让我捉摸不透,为何刚才还好好的,这个时候脸色已经近乎惨白,不,其实不该说是惨白,该说是铁青才对。此刻的夏侯耀,凶恶的像是要杀人一般。
“果然,盯着我们的不仅是成平那一拨人,你落月国的人马也不少。”连潇难道的戏谑起来,他嘲笑的语气带着毫不在意,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他只是猜对了其中的一部分罢了。这样的连潇才是最可怕的,你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将你看穿了。
“那是落月国的隐卫,该死,居然连隐卫都出动了,夏侯渊那个白痴,他难道就这般想要毁掉我想要我死吗。”夏侯耀重重一拳打在树上,脸上的隐忍让人看了不忍。
隐卫?传闻落月国有三支隐卫,一支镇守落月皇宫,一支掌管军队,另一支却十分神秘,没有人知道它幕后的主人是谁。在落月国,隐卫是军队之中最至高无上的,他们的杀伤力堪比千军万马,所以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落月国绝不会出示隐卫。
“这一支隐卫是哪一支?”我忽然问道。
夏侯耀闭了闭眼。“自然是镇守皇宫的其中一小部分罢了。夏侯渊,他的担子倒是越发的大了,只不知老头子是不是知道此事。”夏侯耀的眼里闪过嗜血的残忍,我几乎以为他能将人活活吃了,他有他可怕的一面,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便是这样阴霾嗜血的。
“看来要进入落月国,首先还要过了夏侯渊那关。”连潇拖着下巴思忖着。
然这个时候夏侯渊却是不在意的一笑。“夏侯渊不算什么,本皇子自有办法对付他,只是他背后那股势力,不知道是不是与你成平有关。”他大胆说出了他的猜想。
我听了猛然一惊,成平难道一惊到了联合他国的地步了吗。我惊诧的看向连潇,连潇依然淡笑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明知成平心态不正,又为何从来不曾处置,偏生要等到这样的关头才肯正面面对此事。”我问道。
连潇摇了摇头。“成平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你能想象的,若是要将他彻底铲除,必要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来,那些个大臣如今是被他的假象所迷糊住了,总是觉得他是开朝功臣,对他毕恭毕敬,若是让他们自己看到成平狼子野心的一幕,不用我亲自动手,他们也会将成平除掉。”说到底,那些群臣,也都还是忠诚良将,分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短暂的看不清成平的真面目,并不等于一辈子看不清。连潇能等,这便足矣。
短暂的沉默之中,像是经历了生死,我心中浮躁难安,可连潇却还是气定神闲,他足够冷静,足够能把握当下的局势,我曾以为他是顾虑成平手握重权,却没想到他是坐等成平主动露出狐狸尾巴,连潇十分有把握的样子,我也不必为此再多加操心。
重新启程,天色似乎也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山脚并找到落脚的地方。速度不断的加快,我紧跟在连潇和夏侯耀的身后,他们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自然不觉得什么,可我却险些招架不住,若不是有连潇一路拉着我,我怕是早已被落下十万八千里了。
连潇的白衣飘荡在风中,掀起好看的弧度,我不由有些看痴了,我喜欢看着连潇时候的那种感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而只有我与连潇两个人在。他被易了容的脸上笑容已经不似他自己容颜那般好看了,但终究是连潇,终究是我爱着的那个男人。
“阿绡,还能走吗?”连潇忽然转过头来问道。
我怔了怔,脸忽然的就烫了起来,我连忙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能走,快些赶路吧,就快到了。”
连潇不再多问,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却还是注意到了他放慢了自己的速度,他一直就这样降低着自己的姿态来成全我,可是我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呢。其实又何必,要这样为难自己也为难他。过去的,为何就不让它过去了呢,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过执迷了,其实我早该知道,连潇这样的男人一旦用情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可那个时候我却因为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而蒙蔽了自己的心智。
我裙袂飞扬,鹅黄色的衣衫与连潇白色锦服相照应,忽然的就觉得有些可笑起来。明明从前是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却在时间的摧残下,被迫终结。我们总是在错过,若是这一次有机会,还会不会再那般轻易的就放了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