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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番外四 步杀的世界

推而不去,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是谓无为。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步杀站立在茂密无边的丛林中,淡漠幽暗如黑曜石般的眼中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疑惑。

他用指尖碰了碰握在手中的汲血刀刃,冰凉的金属触感上早已没有了血液沸腾的灼热。而掌心中刚刚割裂的伤口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端木崖上那摄人心魄的薄暮金红。为了冲破心中唯一的魔障,也为了突破先天无为的境界,他重新来到这个唯一在他心中留下畏惧与软弱的地点。

汲血破刀,残阳如血,当日如地狱般的画面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满盈的内息开始沸腾,无法遏制的恐惧与杀意在心头翻涌,他的意识渐渐脱离了意志的掌控,直到他的掌心如烙印般滚烫,一道绚烂的白光瞬间夺走了他的意识。

等再度清醒,他已经莫名其妙在这深密的丛林中,到处都是高大的从所未见的树木,树根粗壮,枝干繁茂,叶成针状。黄昏微弱的光线透过枝叶间隙照射下来,映照出灌木丛生的地面。

一阵风吹来,针叶树发出沙沙的响声,间或伴随着轻微的灌木丛中活物窜动的声音以及微弱的……属于人的呼吸声。

步杀皱了皱眉,收起汲血朝呼吸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一路惊起不少飞虫、蛇蚁,却没有一个活物能靠近他半尺以内。

大概数息过后,步杀看着眼前的场景,瞳孔微微缩了缩。这世间能够让他惊讶动容的事太少太少,可眼前的场景,却实实在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微弱的光线下,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孩子手握匕首靠坐在一土堆前,他的左臂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血液浸透了大半件衣服,比对起它幼小的身体,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在他不远处,躺着个身长一米有余的野兽,形似野猪,此刻早已双目翻白,头部血液凝固,没有半点生命气息。

步杀的到来让那受伤的孩子陡然警觉,猛地直起身转头望向他,寒芒森森的匕首牢牢握在手中,稚嫩苍白的小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脆弱,但一双眼睛却沉稳镇定,不见慌乱。

这是一个美到让人窒息的小男孩,四五岁不到的年纪,五官尚未长开,于其它孩子顶多只能说是可爱,可他却是真正的精致秀美。

不是璀璨夺目的唯美,也不是锋芒毕露的惊艳,而是一种仿佛能包容天地万物的温润柔和,晶莹剔透之美。

然而,步杀脑中对于美的概念和形容词一向贫乏,哪怕小男孩的外貌再俊秀上几分,也无法让他动容。他更在意的反而是小男孩那难得一见的蔚蓝眼眸,悠远辽阔,犹如一望无垠的碧海蓝天。

小男孩看了他半晌,见他始终没有动作,忍不住轻声开口道:“叔叔你是在COSPLAY吗?”

步杀闻言,额角青筋不自觉地跳了跳,总觉得这种语调发音,有种该死的熟悉感。

“这是哪?”步杀冷声问道。

小男孩愣了一下,看了看他的衣衫打扮,又看了看他腰间挂着的刀,喃喃道:“叔叔,我在这山里迷路,已经走了好几个钟头了,现在具体位置在哪,我也不清楚。”

步杀皱了皱眉,正要说话,突然眸光一寒,陡然俯身拎起小男孩,夺过他手中的刀凌空一斩。

只听“嗤——”一声响,一条被砍成两截的蛇掉落在地上,色彩斑斓的半截蛇身在土堆旁不住扭曲抖动。

小男孩看了地上让人毛骨悚然的毒蛇一眼,本就因失血过多的小脸变得更加惨白,下意识地便伸出手牢牢抱住步杀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身体无法遏制地轻微颤抖。

步杀砍完了蛇本想把刚拎起来的男孩丢开,可是紧紧靠在他怀中的幼小身体此刻一片冰凉,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还在强烈压抑着恐惧带来的颤抖,这让他抓到男孩领口的手顿了顿,最后却反而单手抱住男孩瘦弱的身体,冷冷道:“蛇已经死了。”

“嗯。”男孩把脸埋在他胸口,发出微弱地,仿佛带着羞愧的低哑声音,“我以前不怕蛇的。”

步杀完全没领会男孩话里的逞强和羞愧,淡淡道:“不怕就松手下去。”

男孩小小的身体微震,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松,却又重新攀紧,声音低若蚊蝇:“可是我现在受伤了。”

步杀还未答话,男孩突然抬起头,湛蓝的眼眸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注视步杀,轻声道:“叔叔,我前几天跟爸爸来这里旅游不小心迷路了,现在又受了伤,爸爸肯定急坏了……你能送我去最近的城镇吗?”

步杀看了一眼他受伤的后背,薄薄的奇怪衣服破了个口子,鲜血浸透了大片布料,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那破口的边缘更是和裸露出来的伤口黏在一起,血肉模糊,显得无比狰狞。

小男孩的身体还在细微颤抖,不知是因为连续不断的遇险惊悸,还是夜里凉风带来的寒冷。可是那双蔚蓝的眼眸却始终沉稳镇定,哪怕偶见慌乱,却从不显狼狈。

步杀皱了皱眉,这双色彩奇特地眼睛总让他不自觉地想起祈然和冰朔,也让一向不喜多管闲事的他无法对小男孩置之不理。

他突然扯下身上有些破旧的外衫,裹住男孩幼弱冰凉的身体,在男孩惊诧的眼神中,冷冷道:“往哪个方向走?”

两人再没有多余的交谈,在小男孩指了个方向后,步杀抱着他迅速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漆黑的身影如风驰电掣般腾挪纵跃在茂密阴森的林间,呼呼的风声掠过耳畔,却丝毫没有让小男孩感到寒冷或凛冽。因为他被一件残破的衣服包裹着,密密实实护在一个并不温暖的怀抱中。

小男孩从走失后已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再加上受伤受惊,即便他再早慧睿智,此时也早已心神疲惫。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子呼吸之间隐藏着异样的杀气,服装怪异,来历成谜,可是他那散发着和养父极其相似气息的清冷怀抱,却让他异样安心,以致于不过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步杀坐在一处潺潺作响地溪流旁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小男孩就躺在他旁边熟睡,身下垫着松软的甘草。

从遇到这个小男孩开始左手掌心一直在隐隐发烫,直到刚才他无意中碰到男孩伤口上半凝固的血,掌心的发烫,竟陡然化为炙热,隐隐的还能看到一只紫色的蝴蝶影像在掌心中轻轻扇动翅膀。

步杀知道这是当年与祈然冰依出海冒险时,途经一个名叫出云的岛国,所得到的馈赠——精魄蝶。但让他奇怪的是,精魄蝶多年来从未主动显形,如今这样发烫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他在端木崖昏迷前所看见的那一道紫色光芒,又是否是精魄蝶造成的呢?

浑厚的内息在他体内自然流转,凉薄隐匿的气息瞬间包裹他全身,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融入到自然空气中,左手掌心的灼热也自然而然褪去。

身心静定包天地,神气冲和会坎离。推而不去,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是谓无为也。

先天无为已是人间武道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可是,真的是最高境界了吗?

见识过波澜壮阔的大海,见识过华丽玄妙的魔法,见识过直通天际的水帘之门,见识过太多太多让自己显得渺小的大千世界,步杀的眼界已经无法局限于前人所划定的巅峰。他想要清楚看看自己还能走得多远,攀得多高。

不为任何事,任何人,也不是野心和欲望,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探索武道地最高峰。但求尽力而为,却绝不会为这个目的不择手段、放弃所有。

然而,破开这道桎梏的关键,究竟在哪呢?

步杀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多而杂乱地脚步声,那绝不止是一个人,而且隐隐地还有断续地喊声传来,似乎在呼唤着某个人的名字。

“唔……”小男孩低低呻吟着从睡梦中醒来,抬手想揉揉眼,却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撕扯疼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步杀冷眼看着,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只是淡淡道:“远处有许多人过来,应该是找你的。”

小男孩一惊,竖起双耳仔细聆听了片刻,却没听到任何声响,心中有些惊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又等了许久,耳中果然隐隐听到人声,心中一喜,脸上也陡然露出放松的神色。

然而,片刻之后,他却有些疑惑和崇敬地看着步杀道:“叔叔,我爸爸说我五官感觉比别人灵敏的多,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

步杀冷淡看着潺潺地溪流起身,正要纵身离开,却被小男孩急急抓住衣服下摆问道:“叔叔,你要走了吗?我还没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不必!”

小男孩沉默了一瞬,随即诚挚地仰头看着他,蔚蓝的双眸在晨曦微光下显得那样晶莹剔透:“叔叔,谢谢你!还有,我……我叫萧冰朔,以后如果你去……”

小男孩微垂着密长的睫毛,似是有些害羞和尴尬,声音越来越低,可凭步杀的耳力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一直以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震惊的神色:“萧……冰……朔?!”

男孩被他身上散发的凌厉气势骇得瑟缩了一下,双手不自觉松开。

远处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近,步杀如果略略关注一下就能听清,他们喊得是——冰朔。

“该死!”步杀猛地跨前一步,正要说话,左手掌心却陡然灼热发烫,紧接着在一阵绚烂的紫色光芒中,小男孩带着满脸的震惊陷入晕厥,而步杀眼见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越来越透明稀薄,最终消失在晨光薄雾中。

天地人物,虚无囊盈……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步杀猛地睁开眼,脑海中似乎还有低沉有节奏的念诵声在回荡,他不由皱眉低声轻喃了一句:“玄同?何谓玄同?”

“步杀——?!”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惊呼声,再多的震惊也掩不住温润清越的通透之感。

步杀回过神,目光缓慢落在眼前之人身上,顿时僵立原地。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隽如画,气质温润如玉,一双深湛的蓝眸晶莹剔透,仿佛蕴藏着世间最灿烂的星光,不是自己刚刚才见过幼儿版的萧冰朔又是谁?

“这是什么情况?”冰朔坐在他面前,手中还捧着书,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显然是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你也玩时空穿梭了?”

步杀握了握灼烫的掌心,正要说话,却听冰朔低叫了一声,抚住散发出淡淡银芒的额头,那里有个形似蝴蝶的影像若隐若现。

“精魄蝶?”冰朔用掌心贴着发烫的额头,望向步杀同样散发出紫芒的左手,低呼道,“能先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吗?”

步杀扫了一眼造型奇特的房间,雪白平整的墙壁和光滑的地砖,房子的空间很小,却摆着四张床,床下有造型更奇特的桌椅柜子,还有许许多多他从所未见的事物。

这让他越发肯定,自己是来到属于冰依和冰朔的世界,一个并不让他向往,却多多少少有过好奇的世界。

步杀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神色不善眼中却露出担忧之色的冰朔,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练功时走火入魔,随后便来了这个世界。”

“走火入魔?!”冰朔先是震惊,随即眼中蕴起淡淡怒气,“步杀你痴迷武道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如果急于求成,脱离自然之道,失去无为心境……”

“没有。”步杀淡淡打断他的话,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道,“没有急于求成。先天无为已经到了巅峰,不进则退,我……不会退!”

“好吧,你不会退。”冰朔看着一脸冷肃的黑衣杀手,简直哭笑不得,“但步杀,无论探索武道的最高峰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都不该随意以身犯险,这次幸好有精魄蝶护着你,只是穿梭时空——虽然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你该知道,如果你有什么不测……他们该有多伤心。”

步杀又皱了皱眉,别开脸冷冷道:“知道了。”

冰朔笑了笑,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几个男子交谈呼喝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同宿舍楼的几个同学回来了,而且目的正是找躲在寝室偷闲的自己。

他看着“奇装异服”的步杀,想着该怎么让他先避一避,突然感觉原本已经温凉下来的额头,陡然一阵热烫。

紧接着,他瞪大了眼看着步杀全身被一阵紫色光芒笼罩,身形越来越稀薄透明,仿佛随时随地会消融蒸发于空气中。

冰朔隐隐猜到了什么,见步杀神情镇定冷然,遗憾朋友相聚短暂之余,却也未有多少担心。

脑中忽然闪过步杀刚出现时念叨地话,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大声而快速地说道:“推而不去,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是谓无为。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步杀你记住,比包容自然,顺从自然更强大的境界,是本身就融入自然,化身自然。天地即你,你即天地,和光同尘,大道玄同……”

步杀缓慢地自如血残阳中睁开眼,春日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他脸颊发丝,带给他无比真实的身体感官。

他坐起身看着渐渐暗沉的黄昏天际,端木崖上景色依旧,他身上黑色的破旧外袍好好穿在身上,汲血刀握在他右手掌心,左手割裂的伤口宛然,还带着些微痛感,没有灼热,也没有紫色的光芒。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或者说真的只是一场梦。梦中一日,睁开眼却只是瞬息一刻。

步杀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中的汲血,脑中如回声般响起临分别前冰朔的话:“比包容自然,顺从自然更强大的境界,是本身就融入自然,化身自然。天地即你,你即天地,和光同尘,大道玄同……”

体内气息自然流转,满盈而溢,却温润柔和,上善如水,再不见霸道沸腾之感。虽然离大道玄同的距离还很远,可步杀知道,他已经摸到了突破桎梏的门槛。

步杀闭了闭眼,收敛内息,起身飞快朝端木崖下飞奔而去。

武道的世界再精彩玄妙,却也只是他的兴趣而非全部,他想,无论那是不是一场梦,冰朔说的都不错,他已经太久没回雪梨园了,那两个人一定会为他担心牵挂。

是时候该回去了,因为无论他走的多远,攀的多高,他都不可能忘记回家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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