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海上起了雾，迷迷蒙蒙的，令人心情有些压抑，在这种潮湿的空气里多呆一天我都觉得难受，想起这趟未定归期的旅途，前程就像眼前这雾一样让人无法捉摸，情绪更加发闷。
百鬼岭除了沙仁石几个以外，都晕得死去活来，航行不久便吐得个个浑身发软。而那帮人吐的时候还喜欢扎堆，都往船舷一侧走，吐一会聊一会，有时候同时趴那儿吐啊吐，把船吐得摆来摆去。后来伊藤船长下令，想吐的时候先报名，由水手均匀分派到船舷两侧，结果忍不住吐在甲板上的越来越多。）
……
大年初二那天，我装作奇人“刀疤道士”坐在蒲团上，忍着激动假装测完黄小雨的生辰八字，按照“诸葛妙计”，长叹一声：“真乃天意！”
沈东诚当先问道：“上仙何意？犬子的病跟这女子的生辰八字有什么关系？”
我先绕个圈：“城主大人，上次贫道打断了贵府妖气很重的枣树，让少主远离痴妄念头，暂时压住了癔症，但心魔还得心药医……”
沈东诚催促：“上仙留的纸条沈某看了，实在匪夷所思，今日把这女子叫来看生辰八字，究竟是何意？老夫不懂，还请明示。”
“这位黄小雨姑娘不是令公子找的那人，令公子有段奇缘，大人已经知道了，”我不敢乱甩拂尘，怕被人看出生涩，也不敢乱动，只动嘴皮子，“那位方少侠，与这位黄小雨姑娘，名字有几分相似。”
沈东诚没耐心了：“嗯有这人，昨天他到我府上借送礼为名，传信给我。他说，只要能帮犬子恢复，他做什么都愿意，什么都不要，看上去，挺有些诚意。上仙啊，你就别绕弯子了，到底要怎样？”
“贫道听说，城主大人家里有位千金，初十要出嫁，”我话锋一转，“不知是真是假？”
“说到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沈东诚不怒反笑，“嘿嘿，但老夫唯一的小女儿今年才十二岁，怎么可能在正月初十出嫁？不知是何人造谣，到底有何用意？”
老狐狸在装糊涂，他一定知道是“方少侠”派人散的消息，却不点破。我坦率承认：“编排谣言的是贫道，散播谣言的是方少侠和江湖朋友们。城主大人，我等用心良苦，大人息怒。”
“哦？说说看！”
“先说说这位小雨姑娘吧。”
黄小雨在我身旁的蒲团上跪着，听我提她的名字，微微动了动。我侧过脸看她，见她眼睛里闪着独特的光芒，像极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果敢，也带着中秋夜的一丝戏谑，仿佛看穿了一切。我极力将眼神收回，抖出话题：“城主大人，这位小雨姑娘究竟是何来历？”
沈东诚的随从略略讲了。
听他说完，我拂尘一甩：“荒唐！少主何等尊贵，怎会与一个女匪相识相恋？这位姑娘，为何冒名顶替？”
黄小雨不高兴了，抬起眼瞪我：“我没有！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雨，不要冲撞上仙！”沈东诚佯怒，“小雨！你是不是为了救你爹娘，所以冒认？你对剑儿贴心照料，我都看在眼里，你说实话就好，老夫绝对不会为难你一家。”
黄小雨倔强：“我原先便与少主认识，请城主大人明鉴，这位道长，你为何说我是假的？可否请方少侠出来对质？”
这个傻子！我看她跟她大哥的脑子差不多笨。我故弄玄虚，不予回答。沈东诚见上仙不语，打圆场说，真真假假，再论不迟，先请上仙说出医治之法。
我站起身，微微抬头，略发功力，衣袂带风，充满仙家气质：“依着姑娘的八字，贫道掐算命理……城主大人，少主能不能好，就着落在这位姑娘身上了！不知小雨姑娘是否愿意在正月初十……”
黄小雨起身断喝：“原来如此，正月初十要把我嫁出去？！看来城主大人要嫁女儿的谣言，就是针对我吧？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败坏少主名声？为何欺骗城主大人？是真是假，岂能瞒天过海？我奉劝你，知难而退，休再胡言乱语！”
沈东诚又喝止，但怎么听都有爱护之意。
我看着面红耳赤的黄小雨，不禁想笑。能搞出这些破烂谣言、破烂计谋的，除了有情有义的文有智还能有谁！还不是为了救你？
“姑娘是怎么欺骗了城主手下，以至冒名顶替混入城主府，贫道不是神仙，掐算不出，然而贫道劝你一句，姻缘乃是天定，一切随缘才好，岂能瞒天过海？”我也不晓得道士怎么劝人放下心念，老巴从来没劝过我，只好瞎诌，“姑娘一片孝心，城主宽宏大量，定会念在你并无恶意，原谅你的过错，若姑娘舍身出嫁，救沈少主痊愈，一来救了人，二来保全了名节，岂不是善事？少主恢复之后，城主府自然念你的好！你爹娘岂不跟着沾光？总好过眼下如履薄冰。”
沈东诚不在乎黄小雨嫁给谁，只想接着聊怎么治他儿子的病，于是在旁趁热打铁，劝黄小雨答应。他的手下随之纷纷劝说。巴道士跟食品大全则一面吹捧庞上仙神机妙算、医术高明，一面劝黄小雨。
黄小雨不置可否，“痴迷愣登”地盯着我。沈东诚无奈摇头：“上仙，老夫旁族还有些待字闺中的女子，可否取而代之？不如我把她们接来，上仙挨个看看她们的八字？”
我当然不答应，非逼黄小雨嫁人不可。
陷入僵局，众人都不言语，齐刷刷看着黄小雨。
“你真能救沈少主吗？”过了一会儿，黄小雨终于松口，割肉一般艰难地说，“如果能治好他……也算我尽了一份心！以我的八字，嫁给谁，才能救少主？”
我心里急忙回答，当然是嫁给文有智啊！但面上只是深深叹息装深沉：“少主命中犯冲，与方少侠有段孽缘，结果横遭劫难，少主的癔症，内因心脉受伤，外因邪祟冲撞。因此，医治之法要双管齐下。内服神丹加以救治，外借喜事冲去晦气。如此，剪断错牵的姻缘线，内外顺遂，阴阳相合，癔病岂有不愈之理？上次贫道登门留下字条，故意写‘少主嫁人’这种字眼，是担心城主大人日理万机不以为意，贫道岂会跟方少侠一起胡闹，做那逆天之事？还望大人海涵。”
沈东诚道：“上仙若早些露面，咱们凡事好谈，又何必大费周折？那方少侠派媒婆登门提亲，确实胡闹，沈某若不是见了上仙，怎敢信他？”
“天地无常，万物有道。就算贫道出面说出两全之策，恐怕城主大人彼时也不见得能轻易答应，反倒有可能一怒之下杀了贫道，至终耽误少主……”
沈东诚不听我废话，问：“小雨要嫁给谁，才能救醒剑儿？”
“嫁给方少侠，”我看向黄小雨，“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黄小雨急了：“可是我不认识他，怎么能随便嫁给他？而且他喜欢的是男人！道长，你把神丹给少主吃，若少主吃了之后已能痊愈，咱们就省去婚娶，我可以离开城主府。如若不行，再提婚娶之事，可否？”
“姑娘，你与方少侠二人八字十分相配，此乃天定姻缘。若非天意，世间女子那么多，贫道何必为难姑娘？当然，天意是天意，人心是人心，勉强不得。医治少主，事成与否，贵在一念！师弟，送客。”
上仙坐回去，闭目不理人。
众人急忙打圆场。
“小雨，看在老夫善待你爹娘的份上，帮剑儿一次，只要你答应，老夫绝不亏待你们！”沈东诚恳求得杀气腾腾，分明是在逼婚。
黄小雨也知道沈东诚的德行，咬牙答应了：“请城主大人，言出必行！小雨嫁给那方少侠就是！但愿少主能醒来！”
沈东诚点点头，说绝无虚言。
我起身说到：“还有一事。请城主大人今日认小雨姑娘做义女，初十之事方可名正言顺。届时方少侠到府上迎娶小雨姑娘。当天要给少主披红，让他在一个僻静房间单独等候，方少侠会按照我说的办法进行医治，事成之后，烦请城主为方少侠和小雨姑娘完婚，天作之合，婚娶之喜，若无差池，待少主服下神丹，深睡一觉，便能恢复。”
沈东诚请上仙亲自医治，以保完全。我摇头：“此事非比寻常，婚娶之日，任何僧道都不得出现，以免自毁喜气，不然贫道何必绕圈子教方少侠医治之法？城主大人放心，此事关乎天理，贫道一定管到底。”
沈东诚点头答应了，但又提出，要提前见方少侠一面。我拒绝：“方少侠正在为此事闭关修炼，此刻他身披一百零八道降魔符，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七天七夜方可出关。城主大人，收下义女，请回府吧。”说罢，留恋地偷看了一眼黄小雨，闭目装作入定。
有现成的香案火烛，小雨当场拜沈东诚为义父。
之后，城主府众人动身离开，巴道士和食品大全和尚替我送客。黄小雨走之前，多问了一句：“道长，如果少主还是醒不过来，那怎么办？”
我从嘴缝里飘出八个字：“顺应天意，定数自来。”
小雨叹口气，又站了会儿，才随沈东诚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