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枝枝叶叶晌午下山，三马缓行，沿路每座城、每道关都戒备森严、盘问严苛，我说我是皇上他弟，结果查得更严。走大半日才到了玉壶县，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在玉壶县投宿下来，明日继续赶路。枝枝叶叶俩人，谁是谁我仍然分不清楚。我恼于自己，仔细打量，非要区别清楚，结果把她们看得阵阵害臊。她俩脸红的样子都一模一样，简直不可思议，也让我逐渐心生情愫。进城落脚后，我特地打问到玉壶县最好的首饰店，买了三只不一样的发簪。回到店里，亲自问好名字，亲手插了头饰，决定以后靠簪子认人。枝枝浅笑嫣嫣，叶叶百般娇丽，让人心神荡漾，我赶忙下楼找柜台，把自己的房间调换得远点儿。
开刀换了心，本该卧床歇个三五月才好，可一来有事要办，二来躺的太久，实在呆不住，因此干脆出来走走，且当散心。遵照威尔逊的嘱咐，半年内不得跟人打架、不得亲近女子、不得暴饮暴食、不得思虑过度，等等等等。总之，我文有智现在是个病人，连骑马都不能太颠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歹人的心换到了我腔子里，我觉得自己的定力比以前更糟糕了，动不动就心乱如麻，动不动就想采阴补阳。为了活命，我早早地把两位娘子劝去隔壁，自己则打坐调息，焚香提笔。）
……
玉壶县，以往都是匆匆路过。这次转悠了一阵，发觉是个好地方。凉爽宜人，民风朴实，值得多住一日。本地最有特点的小吃是油炸红薯丸，枝枝姑娘喜欢甜的，跟叶叶姑娘去庙里烧香时，一路不停嘴。我在旁仔细观察，叶叶姑娘的性格更温柔，心思更细密，她逢庙必进，替我祈福；枝枝姑娘活泼些，更缠人些。这么一看，其实三姐妹差别还是不小的，只不过我从来不用心体察，草草扫一眼外表，像个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到了一个小庙门口，我遇到几个路过的乞丐。掏出掌门令牌表明身份后，命令乞丐把近期的小道消息禀报于我。他们说的无非还是上一任帮主文有仁叛国了什么的，说他为了茄子国的公主，抛弃了中土国的糟糠。我问其中一人，茄子国的公主姓甚名谁？那乞丐翻着眼皮想了想：“好像叫力士，想必那娘们力气很大。”另一人大声纠正，是丽丝。
我闻之，心下不喜，茄子国不是把丽丝公主许配给我了吗？怎么又给了文老大？那些家伙半点伦理都不讲吗？当日茄子国的蔬菜精国王，许给我的是一头黑皮母猪，送来的却是个美艳娇娘，彼时还以为逮便宜了，此刻却觉得，大概文老大也是一样被骗。区别在于，我没忘了自己是谁，文老大却忘了。罢罢罢，我力所不逮，管他不着，这趟西行又不是大义灭亲。文家男丁本就各走各路，当初我当了土匪，文老大也没替天行道。其实我们自打离开家就不把文家祖先当回事儿了，文氏真正的祖坟在哪儿都不知道。（文老爹定是怕儿子们怀恨在心，每年上坟跟做贼似的，不让我们跟着。）所以，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偶尔也可以同当，不过说到底，丢人丢脸丢脑袋的事，从来各丢各的。
我计划到了安城附近先见见文老二。然后举着使节的旗子，体体面面进城，和和气气谈事，能劝开就劝开，劝不开就拉倒。然后找找老七，再去西关镇瞅瞅白家岳父和大舅哥，再去迷茫山探探另一波岳父和大舅哥，最后打道回府，慢慢禀报朝廷……就这么地吧，不出那么多力了。沈剑又生娃又作妖，派我出面无非临时挡一挡，等他万事俱备，自然要御驾亲征。否则，我文有智忙东忙西啥都办了，岂不是功高盖主，那沈剑这皇帝还算个鸡毛？
希望前面的事情都如今日闲游一般，轻轻松松，晃完就歇。
……
（离了玉壶县，我们三人又缓缓西行，到达安城外时已经过去半个月，马和人都胖了。路过驿站的时候，马夫和驿站的马，看着我们都流露出嫉妒的神色。一路有丐帮弟子打探消息，我知道安城困局依旧，没啥改观。十天前，西域诸国又一波大军和粮草抵达西关镇，加上前头的那一波，共计二十万粮草充裕的贼兵蛮马。文老二这边厢，焦虑之极，头发掉光、两鬓显霜，熬呀熬，终于熬来朝廷援军，加上之前的老弱病残、大小壮丁和各门各派，约合三十万饥瘦人头。其中甚至有文老五的一份功劳，他四处奔走，成功劝说凝玉父兄请命出战，又以浪荡山头的名义拉拢了不少散匪游勇——难得，难得，他那张就会吃饭和吟诗的嘴，终于为国所用了。
昨晚，一家十几口吃了顿饭，缅怀亡人，咒骂逆子。今天上午，文家父子、凝玉父兄、各路文武、帮派头目、秦大有、百鬼岭……杂毛大军里数得上的人物，聚首军帐外，筹备召开“醒米大会”的事情。何谓“醒米”？以创造这个词的末流军师文老五的话说：“菜早已入锅，米也该醒了。”估计他不敢用“下”字，更不敢用“煮”字。有个文官提议，何不用“厨神大会”代替，他的意思是，西域菠丝茄子等等国前来送菜，咱们大米朝的各派厨子合力施展，给皇上献一桌盛宴。他说完，我他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其他杂嘴们有的支持有的反对，嗡嗡嚷嚷，此时文老二冷笑：“大人，你这大厨不光会做菜呀，你准备居高临下替皇上焖一锅什么大米？”一句话说完，文官冷汗直冒，场内鸦雀无声。从此再无异议，定名为“醒米”。）
会上，众人各报家门，居于次座的文老五听文老二授意后，向空无一人、留作象征的首座尊敬地起身拱手拜了拜，然后转向众人：“各位大人、前辈，诸位好汉、壮士，好兄弟们！西域大军兵强马壮粮草足，给咱们下了决战书，奉朝廷旨意，我大米朝绝不可再输锐气，全体将士要与西域贼人在安城决一死战，今日一来筹备誓师，二来想听听大伙的谋略！各位有话就说，咱们替朝廷办事，为祖宗雪耻，给家人报仇，不用藏着掖着！”这话说得澎湃，可惜未能激起什么波澜。
见场面冷清，青林寨武寨主瞅着赵半山的眼神，当先站起，振臂吼道：“咱们人多，打他娘的就是！三十万对二十万，一个拼死一个，咱还剩一个哩！”一些莽夫也跟着起哄。丐帮新上任的一个长老也吼，被秦大有的贼眼抢先瞪了回去。结果，发自现任帮主文有智同样意思的怒目没人接洽，我只好眨巴眨巴，尴尬收回。文老二待众人吼了一阵，摆摆手，说了句：“敌军兵马强悍，守城不出，硬拼不得，咱们，听听大军师的。”
朝廷派来的大军师，姓雍名有，人称“有用”，熟读兵书，什么几十几计、叉叉兵法，信口拈来。雍大人没有羽扇，他捻着灰白的胡须，用半耷拉的眼皮藏住目光，微笑道：“还请诸位继续畅所欲言，本军师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人，蒙圣上恩宠，挂个虚名罢了，初来乍到，何来谋略？不敢拿将士们的性命造次，惭愧惭愧，惶恐惶恐！”连他都这么说，别的文官就更不敢说话了。
这么一来，大会又陷入冷局，运筹帷幄不得，士气还有些掉。我对文老二低语：“二哥，诸位大人和各路好汉都初来乍到，各不熟悉，先誓师，再谋划吧。”文老二沉吟不语，顿了顿，向两位督战大臣凑过身去。三个脑袋用看不见的角触了触，决定先誓师。
杀鸡斩菜，歃血为盟。将军摔了碗，壮士吼破嗓。誓师大会顺利召开，反正是吹牛吆喝，声音大、气势足，也就行了。
会后大吃大喝就更顺利了。一天就这么快乐地过去了。希望前面的其它事情，也如这么轻描淡写才好。
晚间，我去拜访凝玉父兄，小坐一阵。凝玉的父亲少言寡语，她哥跟我寡淡地聊，越聊越不投机，父子俩后来都不说话了，低头喝茶，时不时看我一眼。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弥留的人。欸，人情冷淡，他爷俩能有今天，其实沾了我的光，但人家只念皇恩不念我。还在安城我家门口就这么不给面子了，这要是在迷茫山他爷俩的军帐见面，恐怕要撵我呢。
铁府早年遭难，铁家人几乎没在一块生活过。他爷俩对凝玉都没啥感情，更别提我这个半官半匪的姑爷了。拉倒，拉倒。当初他们身陷囹圄时，对我这个热心肠又牛逼的姑爷都不主动联络，如今人家用不着我，又知道我要么远去蓬勃，要么英年丧命，就更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嘿，真是两个寡货，实在不配成为凝玉姑娘的家人。
我识趣地离开，想去找文老二唠嗑，可他一直在跟大臣们聊军机大事，等半天不出来。我也想进去听听，但把门的小兵死都不让。也好，我也不想跟泔水似的中土大军搅和，免得掉进坑里脱不了身。于是留了封信给文老二，说我明日就要奉旨进城，面见文老大，让他引荐，跟西域的国王们谈谈，顺道打听老七的下落。我让文老二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传回消息再说。
希望明天的事儿，可以像文老二的军机大事一样，不把我牵连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