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彼岸满地,随着阴差的出现,被红绳牵着的,一群枯槁的人渐渐看得清前路了。忽而风小了些,没有了夹杂着的干沙,多了点带着潮气的温暖。红绳上的铃铛也开始作响,人群骚动起来,几乎全都把头抬起来,用浑浊、无力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黄土小村。残缺不全的门匾没人看得清,但他们都知道,这就是一路走来的归宿,孟婆庄。
分不清白天黑夜,只知道远处有铃声,又要开始备汤了。薄纱屏风后面是才起身的孟婆和她正熬着的汤。听着铃声近门了,急忙放下大勺,看看今天来的是哪些人,才记了个七七八八,门就开了,阴差提着刀,侧身让早没了秩序的人群进来。一进门,红绳就消失了松了束缚,转而出现在孟婆手上,孟婆看着红绳,尖声怒骂:“狗屎,你们就是一群狗屎!没有一次红绳是干净的,稍能看出颜色都是积德行善了,难道做点好事就让你们觉得糟蹋了身上这层皮?是吗?”面对质问,阴差只是沉默,找近坐下,不一会又抬起头,望了望门口的风沙,挥手把门关了。没有得到回应,孟婆拿着绳子重重一拍桌!吓得庄子里的“人”更加安静,更加渺小了。阴差把头低了下去,摸擦了一下脸,沓着步子慢慢向孟婆走去。
阴差站在孟婆旁边小声嘟囔,孟婆白了他一眼,这才正色小声说道:“这些都不算鬼了,他们是游魂!这次被抓来的,都是在人世间、阴司里躲藏了很久,不愿投胎的游魂,明知不投胎会慢慢消失,也不想喝汤过桥,再次成人。”说着停了一下,瞧着孟婆的眼色不再气不可遏,急忙接着说:“上头转达,现在人间人少,天界说人气不足,怪上头销魂销的太多,在下一轮之前,怎么着也得凑够五百万人,不然就降罪了!”说着有些语无伦次,阴差又看了看孟婆,怕她没懂。
孟婆听到这里,转而脸色凝重,不再说什么,背过身一边熬汤一边思索起来。阴差见状知道她听懂了,接着跑过去,把情况说完:“现在阴差都在想办法,罪孽轻些的、还没受完刑的,大不了给个坏命,能饶的都饶了。没凑满...这主意就打到游魂身上来了。这些,是第一批。”
孟婆看了看阴差,说:“我晓得了,这些人,送到我这儿来,就是想让我,说服他们,投胎做人!”剜了阴差一眼,心情不好的孟婆,汤也不想熬了。
阴差陪着笑脸:“这是您本事大,能者多劳嘛~”
孟婆没有理会,有些疑惑的问:“天界不知道最近人界四处大战吗?有些人慌慌张张就死了,有些还没见过青天白日就被母亲抱着到我这来喝汤,还有些刚来过没多久又来了。”孟婆顿了顿,接着说:“前些时候,还有个异族人到我们这,说他已经是我们这地界的人了,那蓝眼睛、高鼻子,说出来谁信啊!天界想要人气多,那赶紧统治统治人界啊,找点帮手啊,催我们有什么用!”孟婆胆大,这些天来地界鬼突然多了起来,熬汤都赶不上趟,今天总算找到一个发泄口,狠狠的说一通!
阴差怕的要命,他刚挨了一顿骂,实在不想再被连累,赶紧打住孟婆:“姑奶奶,我们做好自己事吧,天界已经统了神魔去做事了,他们自有办法,眼下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
孟婆无奈又气愤的哼了一声,说起了天界的承诺:“当初说什么和其他异族说好了,设一个新世纪,在之此前给50年让人界发展。这战乱转眼都要打到我们这了,我可是一点结束的征兆都没看见。”
阴差叹了口气,算是小小的认同了,但还是只能劝孟婆,先做好自己的事。又听孟婆数落自己没用、胆小,发了一通牢骚,最后还是有些气愤的接受了这个差事,不过只说自己会尽力,办不到也没法子。阴差赶着下一趟任务,不想多说,也说不过,灰头土脸的走了。
孟婆看着阴差拉开门,走远了,才一挥手把门关上。招呼投胎的鬼过来喝汤,最先过来的是一群灰衣服小伙子,他们一直很积极想投胎,手里总捏着个红色五角星的残布。后来其他人也乌泱乌泱过来了,人呐,无论人间多苦难,对生的渴望永远这么强烈,所以,那群游魂,究竟是为什么不想投胎呢?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这么彻底的断绝了活下去的渴望?孟婆看着十几个人,想着。
刚进来的一堆人还什么都不知道,有些还傻站在门口,为数不多胆子大的,一进门就四处张望,小小的庄子一进来还挺大,与其说大,空旷更贴切。稀稀落落的各处都有“人”,加之又进来了他们这一堆,不该这样这样空,空得心里无端很难受。眼看这大多数人都去喝汤了,散落的十几个人又聚在了一起,和喝汤的人分开界限,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的是什么,酷刑或者关押,劝说或者诱惑,他们都受过了,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是不想去人间活着而已。
很快,喝完汤的鬼们要去过桥了,孟婆会护送他们过去。以前,许多游魂都是趁着这个时候,没有阴差也没有孟婆看管,悄然逃离。后来设了结界,除了孟婆和阴差开门结界得以破解,其他人无法逃离。孟婆看着似乎有些躁动的游魂,说:“你们安歇吧,逃不出去的。”说完领着投胎的鬼过桥去了。游魂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庄子显得更大了。
孟婆不一会回来了,看着大家一如之前,心里笑了笑,看来让他们投胎应该没我想象中的难。提了口气,走向游魂,游魂们有些骚动。孟婆走到跟前,看了看几个没往后躲的,这些应该是等会要啃的硬骨头。挥手变了些桌椅,准备了寻常饭菜,招呼大家坐下,游魂们没有抗拒,大多认为这是诱惑,也做好了准备,便各自按次序坐下了。
孟婆独自坐在一张小桌前,磕着瓜子,悠悠的说:“从第一桌开始吧,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想投胎?”
第一桌第一位,是个穿着战袍的女将军,灰头土脸的,还算长的清秀。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她,她似乎不愿意说,但迫于压力不得不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孟婆没有了耐心:“何苦呢?你们不愿投胎总有个原由,要是能解开,我这就帮你们办了,你们再好生去投胎,两相得益。别再犹豫了吧!我还卡着时辰熬汤呢!”女将军看着孟婆,低头轻笑了一下,仿佛自嘲,而后缓缓开了口:“不知在座是否听过此言:女不着兵甲,男不理红妆。我为此句所累,今看世事未变,实不想再入轮回为人,受此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