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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明清鼎盛篇(19)

魏公庙的传说

益阳城里有九宫十八庙,这在街坊里巷都是妇孺皆知的事。这些分不清是庙是观的场所供奉着各种来历不明的菩萨和神像。菩萨庇佑苍生吉祥平安,而多数庙宇里的关公则是商贾们的财神爷,保佑他们逢市必发,财源滚滚而来。此外,城隍庙里也敬了几尊泥塑的土地神。只有二堡的魏公庙不同,它供奉的是一位本土真人,不像商人求财,也不像普通信众祈福,他是被资江流域船簰业者推上神坛的一位守护神。

自古湖南交通不便。北有大江大湖阻绝,南有飞雁南岭遮断,东边崇山峻岭逶迤,西抵沟壑纵横的高原僻壤。而湘中的“龟背”,地形崎岖险峻,湘资沅澧四水呈南北向对湖南的版图作了一个纵向切割,四水归流于天下洞庭。所以有人说,湖南只有南北的水,没有东西的路。

作为资水流域下游的一座古老的县治,益阳因为坐拥独特的地理区位优势,水陆交通自古非常便捷。特别是水上运输,它将触角伸向了资水流域的广阔腹地,囊括了湘中湘西通江达海、对外沟通的几乎全部活动。因此,从最后的武陵蛮在宋代臣服于中央王朝的威权之后,益阳的商埠码头逐渐兴起,到明清两朝达到一个鼎盛兴旺的时期。因为资水是一条山溪型水系,滩多水急,在资水行船运输非常不易,因此在下游益阳码头日渐发达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大量航运的民俗风情逐渐积淀成长达数百年的水运码头文化,大量有关船簰业者斩风斗浪、行走江湖的故事传说也不断累积了下来。魏公庙的传说,不过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

簰上斗法

一年夏天,从资水上游漂来一簉大木簰,驾簰的是一位姓魏的簰古佬。簰古佬是对资水上游宝庆、武冈等地生性霸蛮的汉子的一种称呼。他长的结实粗犷,皮肤黝黑,是资水上游的宝庆一带人氏,从小习武健身,拳脚功夫了得,并掌握了远古梅山蛮的一些法术。

这天,他的木簰过了敷溪口,一路行至资水中游的七星滩,却不知什么原因给搁浅了。这七星滩地处善溪的入口处,平均水深不过二丈,滩急水流如倒油。冬天里资水干枯,七星滩里的水不过丈把深,许多黑色的暗礁水落石出,分外显眼。传说有人看到天上有七颗星星落到这个滩头,化作了七个大礁石,所以当地就有了七星滩这个名称。

离七星滩三里之外,有一座因纪念远古高士善卷的隐居之所而修建的寺庙,叫洪崖寺。寺里有一位法术高强的和尚,叫做同章禅师。他年轻时拜梅山术士为师,谙熟巫术。后来他云游四方,到了这个“山深水曲、木茂土肥”的古老寺庙做了和尚。有一段日子,他心情一直愤愤不平。原来,离洪崖寺不远的安化境内有座好几百米高的竹叶山,山上近来因重修西来庵,与新化一带的簰古佬发生了激烈争执。争执的理由其实很可笑,就是新化人自称修了西来庵后,资江河里的新化船簰经常在江滩被打散了,他们固执地认为,坐落在资水岸边的西来庵的朝向不对,日夜盯着资江河里的船簰,有煞气。所以在重修的时候,他们出面干涉,而且态度蛮横。后来,在新化人暗地收买下,西来庵还是改变了原来的朝向,但是许多人因此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益阳人和新化人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了。

这天,正在与寺庙里和尚打赌斗狠的同章和尚,望着远处资江河上从七星滩漂来的新化木簰,一股无名业火涌上心头,不禁施起法术来。一碗水、一个符,口中念念有词,新化人的木簰就在七星滩上动弹不得了。夕阳西沉,簰主魏公不禁为搁浅的木簰忙碌开来。他光着膀子,露出在阳光下闪亮发光的黝黑的皮肤,在木簰的前后左右查看。一通检查过后,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他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凭自己的直觉判断必定有高人作法,将木簰钉在此地。于是,他也施展起梅山法术来。他燃起松香油脂的火把,高高举过头顶,运足轻功,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他一会儿带着火把没入水中,将木簰的底部照个透亮,一会儿又露出水头,把江滩上的木簰照个通红。如此反反复复绕了木簰许多圈,木簰的天吊法终被破解。等到把木簰推到七星滩的滩尾拴好,疲惫至极的他瘫坐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他发誓,定要找出这位兴风作浪的术士,与他一决雌雄。

肩拍铜钉

这位姓魏的簰古佬也非等闲之辈,而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几个风浪的。他不仅在宝庆地界无人不晓,就是在汉口鹦鹉洲也是大名鼎鼎的角色。

次日一早,他要寻访蛊惑妖术暗害于他的这位道士。只见他巧施轻功,倏地跃起,就从江上的木簰上一步飞到了河岸之上。走了不出二里,但见一位中年和尚在一口井边挑水。奇怪的是,他挑水不用水桶,而是两只大竹筐。只见他双手挽起竹篮,左一下,右一下,竹篮小鸡似的提了起来,然后如同蜻蜓点水飞也似地走了。簰古佬看在眼中,什么都明白了。依照昨日的情形,若非如此法术不能所为,魏姓簰古佬断定,此人就是加害于己的仇人。

他操着包袱雨伞,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朝和尚挑水的井边走去。正弯腰忙于挑水的同章和尚听得有人问路,连忙直起腰来。他抬起头,一个满脸黝黑、长着浓密络腮胡子的汉子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不禁一怔,可来不及作出反应,簰古佬就伸手捂住他的肩膀,在肩上连连拍了七下,并对他说:“幸会,幸会,法师好功夫,鄙人佩服!佩服!”然后头也不回,扬长而去。【18】

想不到报复来得如此迅速,同章和尚暗暗叫苦。他感到肩头发凉,双眼直冒金星,额头也有大滴的冷汗盗出,知道今日遇上了高手,自己已经中了簰古佬的点打。梅山一带的点打,就是武功的点穴和巫术的结合,是一种民间流传非常神奇也置人死地的致命功夫。他捂着受伤的肩膀,跌跌撞撞跑回寺庙,赶忙吩咐徒弟,说:“大事不好了,我今天碰了对头,他在我肩上钉了七颗铜钉,看来我是性命难保了。”

寺庙的徒弟想要细问究竟,同章连忙摇头说:“事不宜迟,你马上架起大锅,烧起大火,将我放到蒸笼里,蒸上七七四十九天,或许我还能得救,切记!切记!”等不到再说下去,同章和尚就昏死过去了。

蒸身救命

按照师傅的吩咐,同章和尚被放入大蒸笼里,紧跟着大火日夜不停地烧起来。大锅里的水整日咕嘟嘟地翻滚着,蒸笼里冒出的缕缕热气弥漫了整间房子。平时忠厚孝顺的徒弟,守在蒸笼旁,几乎不敢离开半步。等到足足蒸了四十八天,徒弟为了师傅的交代也已经精疲力竭了。他虽然知道师傅法术高强,但没有想到这次点打造成的伤害如此致命。此时,寺庙里打醮还愿的很多,也出于侥幸和好奇,他想,算了吧,不就差那么一天半天,不会碍到师傅什么事的。于是,就放弃了继续再蒸下去的念头。

也是同章命里该绝。当徒弟把蒸笼揭开,师傅正鼓着眼睛盯着徒弟,气得说不出话来。再看他肩上的七颗铜钉,都已经冒出一寸多了,只差一天的功夫就能取出来。

看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救命法术功亏一篑,同章和尚仰天长叹:“哎!天要灭我哦。”接着捶胸顿足,痛哭流泪。

破篾沉簰

没有听从师傅的交代,徒弟这才后悔莫及,可一切为时已晚。同章和尚还是不甘心,思忖片刻,又交代徒弟:“我死后把我葬在江边。你不必披麻戴孝,只要拿上我床上那铺篾垫子坐在我的坟头,哭一声就拆一皮篾下来。一直拆完为止。”

徒弟尽管不能明白师傅的用心,但还是照着他的吩咐,完成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将师傅葬在资江河岸之上。然后带上竹席跪坐在坟头,一边哭诉一边拆篾。

再说魏姓的簰古佬离开七星滩,一路到了益阳。由于夏日长时间暴雨引发洪涝灾害,江面湖上无法行船走簰。转眼就是近两个月,云雾散去,天气格外晴朗。此时,他已得知同章和尚过世,准备驾簰离开益阳直下洞庭。可万万没想到,刚一起锚,扎得绷紧的木簰却一根根地散开。他心中诧异,知道对手仍未放手。此刻的簰古佬再无计可施,只能坐在木簰上,任由木簰一根根地散去,任由簰筏四处洄游。而远在数百里之外,一位小沙弥正坐在新垒的坟头,一边哭着一边拆散手中的篾席。【19】

也是天命如此。徒弟在师傅坟前哭了一整天,只觉得喉干舌苦。眼看天色不早,手中的一床篾席就要拆完。他也懒得再哭,顺手就把剩下的几根篾片往河里一扔,就起身走了。

没想到的是,最后这一扔竟然救了魏姓簰古佬的命。据说最后的五根木头没有散开,簰古佬就像驾着独木方舟,驶向了江湖的彼岸。在河湖之上漂游的木簰,让他奇迹般地生还下来了。

喷水生蛆

让魏姓簰古佬没有想到的是,同章和尚竟然在他过世之后,还能兴风作浪,加害于他。庆幸的是,自己终以胜利者的姿态活了下来。为了消弭隐患,彻底征服对手,他决心找到同章和尚的坟墓。

他沿着资江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资江河岸的一座叫做烈马回头的山坡上,找到了一个尚未长草的坟茔。他取下腰间的一个饭粑,抓了一把碾碎,朝黄土堆上一撒,然后呼了一口水雾。顿时,那坟头便爬满了白蛆,白蛆拱入坟里,和尚的尸骨全部变成了泥土。但从此以后,簰古佬失去了他的木簰。生活无靠的他,只好流落到小镇开始他新的生活。

魏公庙

大约是从这以后,这位魏姓簰古佬的故事传说在资江的船簰业中流传开来,而且越传越神,随之故事的版本也增多了。后来,出于对魏姓簰古佬不屈不挠意志的崇敬,在他死后,人们在益阳的鳊鱼山建起了魏公的坟冢。特别是那些新化、宝庆、安化等地的船簰业者,时常会来鳊鱼山上祭奠。祭拜得多了,本地人也加入其中,还有人用麻石在山脚修了简易码头。渐渐地,人们接受了那些故事传说,把魏姓簰古佬当作了资江上行船走簰的保护神。

清朝同治年间,一些经营码头发了财的老板合议筹资,在资水上中游人口相对集中且码头云集的二堡修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庙宇,取名为魏公庙。庙临大街,门楣上方有石刻“赦封真人府”等字,门首有石狮一对,正殿有魏公真人塑像,殿后为一僧侣禅房和杂屋。不久,一条麻石路通到了河边新修的码头,这个码头也以魏公命名,叫做魏公码头。

魏公庙从此香火不断。刚开始祭拜的人都是与行船有关的老板、船工和他们的亲属。从某种意义上讲,它像是船簰业者的一个会所。每次从资江下洞庭跑汉口,他们都得在魏公庙里停留两三天。一是备足下洞庭的各种物资,二是为了祭拜魏公菩萨。他们先在魏公菩萨前点燃香烛,虔诚地跪拜,然后杀了鸡,将鸡血淋在香案前的大石槽里,再倒上一杯酒,在菩萨面前许下愿心,祈求他保佑大小簰筏一路顺风顺水。当然,若是平安归来,绝对免不了还到这里来还愿。

也许是受船簰业者的感化,益阳城里的商家店铺也渐渐将魏公菩萨当作财神爷了,一些不孕的妇女还把它当作了送子娘娘来祭拜。大凡店铺开张,去拜魏公菩萨似乎成了一种民俗。除了香烛、鸡和酒之外,还要扯上一段红绸子。在菩萨面前祭过,然后披在新开张的招牌上,据说如此这般才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有些灵验的商户甚至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魏公庙里去上香。【20】

后来,街坊的居民也都学乖了,每逢过年都去魏公庙杀鸡,既敬了菩萨,又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可谓一举两得。而杀鸡多了,神座前面的那个石槽,一年四季都是湿漉漉的。鸡血日积月累之后长出了血结,据说,它是一味治疗妇科的良药,功效神奇。

魏公庙档案

魏公庙在二堡,祀魏公真人。真人宝庆排客,于明末溺于资,尸浮水面臭三日香三日,众捞其肉身,祀之。历来凡船排往来必以一雄鸡祭之。一日辄数十百计,案前悬一割鸡刀,掌刀者向祀神之人索费,久之居积成富,鸡血沥于殿上石槽中,成渠。虽盛暑无腐臭气,无蚊蚋。相传下有一穴,鸡血流入江底,鳊鱼食之,成血鳊。其味甲他处所产。又相传庙下有一大鼋,亦以鸡血为食,年久通灵矣。庙之前后左右,夏日无蚊,纳凉者竞趋之。逾界则蚊聚成雷矣,亦可异也。庙中有产颇富,现住持僧遇缘,年已八十,自称为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之子。英王败死,遇缘之母随邑人某归益。遇缘与之俱。母没,即出家,状貌奇伟,经典谙熟。(一云魏公为唐朝人,飞升于白水溪,敕封真人,吴家榜、丁义方为之立行宫,或另为一人也。)

——摘自《益阳县志》(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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