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留步,老夫有几句话说与你。”
王管家叫住了正要溜之大吉的李墓人。这位二管家看起来忠厚老实,影响力却比马翠环要大的多了。李墓人不敢不从。
“是,小生洗耳恭听。”
“这边请。”
王管家带领李墓人走去花园中的一处亭台。李墓人虽然每天在别院里乱转,可这里却还真没来过。不由叹道自己这玉府西席根本是做假的,这间大宅里面哪是哪他都还分不清楚。
“李先生,你在这里吃了不少苦,老夫已经知道了。马管家为人不太正派,只怕手底下的人也不怎么正经。”
李墓人心道你也知道她不正派啊。究竟是哪个龟蛋安排她主事这里的啊!
“只是,您深夜入小姐房间实在于礼不合,即使是小姐邀请。小姐年轻不懂事,您为人师表,该当善加教诲才是。你答应了下来怎么都说不过去。”
李墓人心里翻白眼道:你是她爹啊。
“不过李先生,老夫要谢谢你。”
“这话从何说起?”
“小姐自从搬入这间别院之后,就一直很孤独。连老夫,也许久没见过小姐笑的那么开心了。今天小姐会笑,应该是您的功劳,因此老夫要谢谢你。”
李墓人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玉玲珑的时候,她装作丫鬟狐儿的样子,对自己大献殷勤。恐怕那时候的所有笑容全都是敷衍的假笑。李墓人一直怪玉玲珑欺骗自己,却从未了解过,玉玲珑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她身上的疑团其实多得数不过来。
玉玲珑既然是安国公的掌上明珠,又生的这般的花容月貌,安国公应该疼她都疼不过来,为什么她要远离家人,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间别院。据说她搬来这里时才十二岁,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能做什么主。那她是被父母赶到这里来住的了。马翠环摆明是奴大欺主,安国公又为什么要派个这样的恶奴才来欺负他的女儿。她既然跟明伦之间没有苟且之事,为何要在半夜约见他。
她对我······我们究竟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想起玉玲珑那甜滋滋的眼神,心中升腾起一阵甜蜜。不管如何,退一万步来说,她也是我的学生。既然是我的学生,就不能容许有人欺负她。
“李先生?”
“哦?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说······谢谢你让小姐笑出来。”
李墓人当之无愧地道。
“王管家客气,小生分所应当。”
不过我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就是了······
王管家道:“有这么多位先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唯有您一个能留下来,小姐又中意。实在是难得。”
李墓人忽觉有些生气:“王管家这话就不对了。那么多先生来来去去,说到底不就是马管家在兴风作浪么?王管家因为早就知道所以曾对我说祝我好运对吧,可既然你早就知道,怎么也不叫她收敛一些。”
王管家惭愧道:“李先生教训的是。老夫确是知道详情。可是马管家职位低于老夫,却不属于老夫管理。在这玉府别院里,除了小姐,就是马管家说了算。连老夫除了查账,别的事也无权过问。”
李墓人道:“难怪那胖子这么肆无忌惮。一副跟小姐对着干也不在乎的样子。”
王管家踌躇道:“我知道马管家这个人难相处,可她当年做丫鬟时也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十几年前,不知怎么了忽然心性大变,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又蛮横又满身恶习。”
李墓人讶异道:“恶习?是吃喝还是——你老人家是过来人,自然知道的。”
王管家莞尔,这举人公说话真是不拘小节。举起右手作一个摇骰子的动作,想来王管家从来也不碰这东西,所以动作做得也不甚像。
李墓人看的明白,恍然道:“原来喜欢赌钱。马管家既然是管事级的职位,薪金应该足以支付。不至于有什么烦恼。”何况马翠环一看就知道一定会贪污啊。谁知道这几年过去她借着玉小姐的名头捞了多少钱。
王管家担忧道:“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赌坊那地方最易沉迷,盼望马管家悬崖勒马,知道收手才好啊。”
李墓人心中一动,但不形于色。只是淡淡道:“人各有志,岂能强求。王管家觉得这是危险,说不定马管家看来另有一番趣味。”
王管家叹道:“确是如此,这件事老夫也管不来。李先生,今后小姐也要拜托您多多教导了。”
李墓人苦笑了一下。
今后?
今后我可就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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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红日高升。
李墓人起了个大早。
开始盘算起今天的计划。
李墓人想要做的事很多。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入白道,还对一切啧啧称奇,做起事来缚手缚脚的李墓人了。
环境对他很苛刻,他就要对环境更加苛刻。老子是十岁就收高利贷的人,怎么会被小小难关吓倒。
首先是解决住房问题。
经过杖责和昨晚之后,李墓人和马翠环已经势如水火,要找她换房间是不可能了。
虽然找玉玲珑也大概能达成一样的效果,不过越好的牌就越要留到后面出。要是事事都这样依赖她的话,很容易就会被看不起。那好容易得来的些许主动权就全都要交出去了。之后就会变成任由她使唤的结局。李墓人可不愿意这样,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明确地告诉她谁说了算!
再说要改善居住环境也不一定要换地方住,鬼屋这地方要是能整顿一番,应该还能住。
鬼屋的大环境其实很不错。
占地极广,光是大屋的占地就比女眷那边的数间房加起来还要宽阔。门前更不必说,宽的能建两座花园,否则也不至于孕育出这么多的蛇虫鼠蚁了。
大屋的结构也算是不错。想必最初的主人在这里花了一番心血,房间布局安排的极为合理。而且窗梁檐柱都能看见其独到的匠心,当初用料应该不菲。只是应该是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年久失修又没人打扫。
首要任务是补好满是漏洞的屋顶和墙面。有数面墙已经不太能用,应该要打掉重砌。大多数的墙壁只是表面有些干裂,墙身极为厚实,无损根本。修补一下就又会恢复当初崭新漂亮的模样。
然后就是清理掉家具,文房四宝,等等一切已经不能用的物品。
再是彻底的灭绝虫患、鼠患、蛇患等等患。
再是把大屋从里到外打扫一遍,清除掉积存多年的污秽。
再是换上新的家具。
光这几样就够头痛的了。
不过最主要的······
李墓人看向门前那疯长的杂草。
这些破草高的连人藏在里面都发现不了。要全数除去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而整顿鬼屋也是工程浩大,过程应该十分辛苦。
但辛苦又如何?
这世上何曾有过不辛苦的时候?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不会有什么都不做就能抓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种事。既然不满于现状,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它。
李墓人双眼之中闪动着熊熊的斗志,低声道。
“阿木,来!”
一道黑影从旁边一棵大树处突然飞了下来,身手轻捷,不亚猿猴。在李墓人面前单膝下跪,低着脑袋,始终不肯抬头。
李墓人缓缓道。
“为什么要跟来?”
“······老大,对不起。”
“你躲着的这几天,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木修缘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悔恨。
“没有······但是,我恨不能揍那胖女人一顿,替老大你出一口气!”
李墓人御下极严,即使木修缘跟他亲如兄弟,但下过的命令,仍要受到最严格的执行。李墓人松了口气道。
“幸好你没有,否则家法难逃。”
他也知道木修缘的脾气。平时是个好说话的滥好人,但只要沾着李墓人一点边,立刻就变了一个人。要是木修缘真的动手打人,马翠环可能连命都难保。所以李墓人要再重申一遍。
“今后仍是如此,别随意显示自己的武功,也不能主动出手打人。知道了吗?”
“是······对了,老大,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的轻功是我教的,还能瞒过我吗?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那为什么你一直装作没发现我?”
“过去几天,我一直在想些事情。但总是茫无头绪,所以还不能跟你见面。”
木修缘默想道:想事情?是不是跟老大被那漂亮的小妞拐进房间有关系?昨天老大把那小妞弄得又哭又笑的,果然宝刀未老啊!不过老大现在怎么把我叫出来了?
“咦?那现在叫我出来见面,就是说······”
李墓人笑道。
“是啊。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帮我。”
木修缘大喜,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李墓人。
“我就说嘛!老大你到底还是离不开我!好好好,老大你放心,明天开始,我替你占地盘,收小弟,开始放高利贷。半年之内这里又是一家分舵。”
李墓人犯嘀咕道:我从前究竟是怎么教育阿木的?为什么他所会的专长全都怪怪的?
摇头道。
“经过这一段时期的考察,我算是明白了白道中人的生活方式。”
“啊?那重要吗?”
李墓人心想你小子是半点没把你老大我的话放心上啊!要是不重要我至于需要以身犯险吗?
怒目一瞪下,阿木只好赶紧陪笑道。
“嘿嘿,是什么?”
“其实白道跟我们也没什么不同。”
李墓人回想过去几日的体验,感慨道。
“跟我们一样要吃饭睡觉,跟我们一样要为糊口奔波,跟我们一样有好人有坏人,跟我们一样也是弱肉强食。不过普遍来说,我们比起他们,要粗野得多。”
“哈啊?”
木修缘瞪圆了怪眼,不服气道。
“还敢嫌我们粗鲁?”
李墓人笑道。
“那也不止,他们比起我们,要没骨气的多。”
“老大······你好像深有感触啊。”
李墓人苦笑道实在太有感触了。
“所以在这里的生存方式,跟在西街十八巷也没什么区别。记住一点,努力活下去就行了。”
木修缘听完一怔,接着大笑道。
“这个我最擅长了!你放心吧。哈哈哈哈哈。”
李墓人看着阿木这不知打哪来的自信。只好勉强的压下忧虑,又对阿木道:“过两天我带你去办入府的手续,你做我的······书童如何?”
阿木心想:老大是举人公,我是跟随在侧的书童。那就是第一亲信啊!当下没口子答应道:“甚好甚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忽地旁边传来一个讨厌之极,李墓人一听就反感的声音。
“好雅兴啊。”
说话的人竟然是郑八。这恶仆自从被李墓人整治的手脚半残,几乎这个时候才痊愈。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好了伤疤忘了疼,狗养差了根苗总是想着要吃X。郑八手脚上的伤才好,这就来找李墓人麻烦来了。
郑八曳着八字步,贼忒兮兮走上前。不怀好意地道:“李先生,这位是谁?见着眼生的很啊。”
阿木进入了备战状态,右手摸向腰间的短刀······李墓人打眼色阻止了他。对郑八淡淡道:“他是我的书童。”说完便拉着阿木打算走回房间。
郑八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得意洋洋的以为自己抓住了李墓人的痛脚。李墓人刚惹下了天大的麻烦,在两位管事那还是备受猜疑的状态。现在他又未经允许私自带外人入府,违反了别院的规矩。郑八捉摸着只要自己把这件事告诉马管家,那还不是大功一件!
郑八见李墓人打算回屋,还道是怕了自己。尖酸地骂骂咧咧道:“装什么孙子。书童?怕是找了个小贼在商量着偷府里的物事吧。无怪你跟周全那疯子是朋友,两人一路货色,尽想占些小便宜。”
李墓人停了下来。头颈像是老旧的石磨,缓缓地转向郑八。嘴里也慢慢地问道:“你说什么?”
阿木被李墓人三令五申的严禁展露武功,是以对郑八的言语也只要强自忍耐下去了。可他此时一看自己老大这面色,听他这么说话就知道出事了。李墓人但凡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就代表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李墓人要是犯起浑来,那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的。阿木不禁冷汗直冒。
郑八不知道自己嘴贱犯煞,仍在嘲讽道:“我说你跟那个犯贱的花匠一样,教人打了一顿还不知道学乖。我现在就告诉马管家你私带外人入府,要她重罚你跟周全那小混蛋。”
李墓人掉头走了几步,已经走到了郑八身旁。他却对阿木道:“刚忘了对你说了。到了这边的地盘,方方面面都跟从前不同了,所以凡事都要考虑周到。不过有一件事还是一样的。”
阿木咽了口唾沫道:“什么事?”
李墓人道:“看到不顺眼的人,可以揍。”话音未落,拳头如飞瀑激流一般撞上了郑八的鼻子,登时打得他鼻血长流。这口不择言的家伙只觉脸上爆开了血花。惊慌下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敢打我!”
李墓人平静地回瞪,一字一顿道:“就打你了,你怎么着?”
郑八一吹两撇小胡子,鼠眼翻出两排黄澄澄的病色来。身子站不稳地冲李墓人大叫道:“老子在这院子里,谁不知道是靠着马管家混饭吃的!你、你不要命了!”
李墓人没有答话,上前一步,手臂像鞭子一样又甩了郑八一个大耳刮子。郑八被打得眼冒金星,直叫道:“我是马管家的人!我是马管家的人!”
李墓人这次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扇了他十几个耳光:“你少犯贱一会儿会死是不是?你少提那死胖子一句会死是不是?你少颠倒是非一会儿能死是不是?你做件好事,让人过会安生日子会要了你的命是不是?你是马管家的人,我告诉你,我特么打得就是她的人!”
李墓人拎着已被打得差点背过气去的郑八领子,冷冷地瞪着他,像是要看透入他心底似的:“你特么一个老爷们,有手有脚,成天跟在个女人屁股后面卑躬屈膝,摇尾乞怜。还嫌不够腻歪人么?她马翠环要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你是她的人?你特么只是一条狗!”
右手一甩,郑八整个人摔落地上。郑八脸颊红肿,嘴边全是鼻血。他重新爬了起来,脚步摇摇晃晃的,死命地瞪着李墓人,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墓人走近一步,低头睨着他道:“你不是要去告我一状么?”
郑八讪讪道:“不、我······”
李墓人转头走开,没有再多跟郑八说一句话,仿佛根本没把他的存在放在心上。郑八身份跟李墓人差得远了。在马翠环面前告他一状虽然没问题,可是他自己是马翠环的打手,平时还要帮她出手打人。马翠环哪里会反过来管他挨不挨打。即使告了李墓人一状,要报这一顿揍的仇那是说什么也指望不上的。这个哑巴亏,他只能硬吞下去。
郑八吐了一口血痰,施施然离去。
房间里,阿木讪讪道:“老大,你出手够轻的。我还以为那小子非掉三层皮不可,没想到只是挨了几个嘴巴。”
李墓人揍完人,心中连日来压抑着的不满和愤慨找到了发泄口,终于平复了许多:“那小子只是代人办事,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下重手。”
阿木愣了愣,接着舒出一口长气,慨然道:“老大你真是变了。以前你哪会说什么手下留情啊。遇到敌人不把他们大卸八块就不错了。”
李墓人笑道:“我有那么可怕么?”
阿木认真的点点头:“是你忘记了!”
李墓人应道:“不说那些,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办。你去临城一家叫做尤利赌坊的地方,去查查有没有一个胖妇人经常出入。”
阿木跟李墓人默契十足,不用说第二句话,直接点头道:“不成问题。后天之前一定有消息!”
李墓人默然点头。他的逆转计划能否成功,就要看事实是否如他所想的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