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申仍不放心,问:“那得多少天能好啊?”
金兰很有经验地说:“先低烧个一两天,等疹子慢慢出来了,再高烧个两三天,疹子出齐了,烧一退,疹子结疤蜕皮,也就没事了。快得一个礼拜,慢得十天吧。”
“继宝也真会找时间出疹子。”王春申叹息一声,说,“如今做买卖的,谁还敢来傅家甸?我估摸着,水果店的鸭梨,进不来货,早空了。”
“小孩子出疹子,就跟春天下了种子就得发芽一样,他憋不住,不生受得了吗?”金兰不高兴了,“亏你还是他亲爹!”
“亲爹”这个词,王春申听来格外刺耳。在他想来,这是金兰故意在他面前炫耀继英非他所生,含有示威的意思。王春申不想沉默了,干脆也挑明了,单刀直入地说:“继英他爹疯了,往后他也没法认他闺女了吧?”
金兰“哼”了一声,说:“谁说继英他爹疯了?”
王春申说:“那个捡破烂的,不是被鼠疫吓疯了吗?”
金兰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金兰会跟一个爱吃老鼠的在一起?!啊——呸!亏你想得出来!”
“继英他爹要不是李黑子,就是摆卦摊的张瞎子!”王春申被那一声“呸”激怒了,索性把多年来对继英身世的猜测和盘托出,“跑不出这两个埋汰人!”
金兰这回大笑起来,这笑声听上去像猫头鹰的叫声,瘆人极了。不仅王春申被吓毛了,黑马也不安起来,直打响鼻。金兰收住笑,挖苦地叫了王春申一声“王掌柜的”,然后说:“你以为沾我金兰的,不是捡破烂的,就是瞎子?你也太小瞧了我!”金兰又“呸”了一声,大踏步地,嗵嗵走出马厩。
王春申气得七窍生烟。他穿戴好,洗了把脸,抽了袋烟,拍了一下黑马的背,说:“好兄弟,你也听到了,这就是我的女人,这就是我过的日子,他娘的!”
王春申走进客栈时,迎接他的是翟役生香甜的呼噜声。为了节省柴火,金兰只烧一铺大炕,所以翟役生、金兰、继英、继宝
是睡在一铺炕上的。
偌大的客栈,只回荡着一个男人的呼噜声,这个男人的气息就显得强悍。好像这屋子的每一个物件,都被这气息打上了烙印,跟着姓了翟。这个早晨,王春申听着这喧宾夺主的呼噜,突然心如刀绞,恨不能取来案板上的刀,割断翟役生的喉咙。
炕沿上摆放着油灯、毛巾、水碗和痰盒,这都是金兰为了照顾继宝而预备的。这说明金兰夜里给继宝接过痰,擦过汗,喂过水。王春申看着这些物件,再看着油灯下守着继宝的金兰熬得两眼通红,心一软,对她和翟役生,也就没那么大的怨气了。
继宝这会儿睡着了,王春申怜爱地抚摸着儿子的额头和脸颊,小声对金兰说:“我看烧得不厉害。”
金兰看着天渐渐亮了,“噗”一声吹灭油灯,说:“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是低烧,过两天疹子出来了,才是高烧。到时能把孩子烧糊涂了。”
“咱好好伺候着,不让他烧糊涂还不中吗?”王春申说,“等他好了病,我带他看马戏去。”
“现今满大街都是小丑,还用得着花钱看马戏吗?”金兰叹息一声,躺倒在继宝身旁,连打两个呵欠,不再理睬王春申了。
王春申知道金兰肚子里还有火气,便知趣地去了灶房,用炉钩子把残火挑亮,续上劈柴,准备做早饭。他想继宝折腾了一宿,失了不少水分,最好喝点稀的,做锅爽口的疙瘩汤吧。于是端了瓷盆,去院子北角的仓房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