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澈撇开徐江南自顾逃窜下楼之后,意外在外面遇见了卫月,跟徐江南一样,双眼通红,血丝遍布,就像彻夜未眠一样,不过脸上却是施了点妆饰,罕见至极。
不过让卫澈觉得奇怪的是卫月瞧见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前来,反而是站在路旁,抿着唇,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卫澈眼瞧自家妹子并不开心的样子,近身之后微笑说道:“月儿,等会哥去给你找回场子,韩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卫月听到卫澈这般故意讨好的话语,要是往常,她定然拍着手咬牙都要去凑热闹,看一场大快人心,只不过当下断然没有那份兴致,也没有之前淘气样子,抿唇问道:“他进剑阁了?”
卫澈点了点头,知道卫月问的是谁,不过他愈加有些意外自己妹子的语气,正是疑惑时分,不过当他结合起今天徐江南的样子,就像恍然大悟一样,皱眉问道:“你与他说了?”
卫月凄然点了点头,似乎是被昨夜老者说对了,这件事自己是当局者迷,连自家哥哥都看出来了。
卫澈声音微寒说道:“他怎么说?是拒绝了?”就在卫月又是点头之时,卫澈怒气满脸转身就要再入剑阁。
“卫澈!”卫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然如霜,卫澈身子止住之后,卫月表情也是缓了下来,第一次像是请求一般对卫澈柔声说道:“哥,以前都是让你替我做事,这件事就让我自己来吧。”
卫澈转过身子,看着凄惨一笑的卫月,神情有些犹豫,卫月是卫家的掌上明珠,他无论是哪个身份,作为卫月的哥哥,还是卫家的家主,卫月都是他要庇护的一个人,就连当初老祖宗将卫月当做弃子,他也在当中周旋,想着让徐江南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后来得知徐江南的身份,老祖宗又因此变了态度,这事才不了了之,至于卫月的感情,他不是瞎子,自然也能看出来,但没想到过卫月会说出来。
徐江南的性子他也知道,他可以因为一件事而放下另外很多事,或者说习武之人其实都有这么一个特性,只不过红尘当中,能坚守下来的少之又少,偎红倚翠,袖手天香,谁又不喜,谁能不爱?徐江南恰恰是能从这些人当中脱颖而出,不忘初心,卫澈知道徐江湖肯定会拒绝,但事到临头,他也不是装出来的忿怒,而是极为真切,没有什么理由,卫月是我妹妹,你拒绝就是你不对,很简单,同时也很朴素。
卫澈很少看到卫月这般表情,心如刀绞,要真说起来,他娘亲走的早,爹又是个不理卫家事的读书人,纵情山水,二叔早年又是疯傻人士,偌大个卫家看到头反而像是兄妹两相依为命,不然卫月也不会是这副心性,别说女儿家笑不露齿,足不出户,就连走路说话皆有讲究,成天无人教她《女戒》,也没人管教,无法无天的性子想是这般形成,这能怨谁?难不成怨她自己?实在荒唐可笑,子不教父之过,这篇经文卫澈耳熟能详到起了茧子,而自她长大之后,卫家也是心照不宣诸般做的,都觉得卫月最为可怜,万事都依着她,但同样,越是用这种方式来补偿,越是觉得愧疚,这是一个死胡同,走不出来的死胡同。
卫澈深呼吸了几口空气,深深的望着面前一夜之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的卫月,哪怕他当年能在夕阳下,为了逗卫月开心说着些许其实他都不愿意接触的武林侠客,知道卫月不想娘亲,坐在小台阶上撑着小脸满是幸福的听他半是杜撰,半是真切的侠高义胆,但他终不是个豁达之人,真不是,不然卫玦也挑不中他,让他这么快就来顶梁当家,有那么一瞬间,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是真的起了杀心,许久之后,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都叫哥了,我能不依你?”
说完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因此有些僵硬的面庞,走到卫月面前,强颜一笑说道:“下次受了委屈,跟哥说,别再藏着了,就算是徐江南,哥也帮你办了他。”
卫澈假装说的很自然,跟玩一样,其实很认真,而卫月却以为他是真的过过口,不过即便这样,她眼泪还是情不自禁淌了下来。卫澈不知道怎么安慰,说到头当初他也这般伤过人,而且更为决绝。
只得走到卫月身边,就像当初小时候她想娘亲了一般,他只得提前懂事,说道:“别哭了,要不哥再给你讲讲江湖的故事,这些年你哥走了好多地方,什么都没学到,就这个,听了好几年,保证跟往常不一样。”
卫月昂着头,梨花带雨却是哭笑着锤了他一下,扑到他怀里,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身子止不住的抽搐。
这会阳光大起,山间云雾驱散,鬼魅躲避,西蜀道今日多云,朝霞比往常都要晚,犹如朝圣一般的光芒渐次漫延下来,卫澈等到卫月情绪有些安稳之后,将卫月轻轻推开,试探问道:“要不要听哥给你唱一个小曲,当年在长安听到的。”
卫月不知道这回卫澈为什么会说出这般话语,至于唱曲一事,她倒是没怎么想太多,怜人有男也有女,却依旧点了点头。
卫澈算是豁出去了,这个算是他听到的众多曲目中的一个,不算多,不算好,只是唱这曲目的是位女子,他现在来唱,的确是于理不合,传出去更是天大笑话。
“卸职入深山,
隐云峰,
受享清闲。
闷来时抚琴饮酒
摇桨船拢岸,
弃舟至山前,
唤童儿,
放花篮,
收拾蓑衣和鱼竿。
一半鱼儿卤水煮,
一半在长街换酒钱。”
卫月瞪着眸子,倒不是卫澈唱得有多好,而是卫澈尖着嗓子唱这种小曲,就算有些离经叛道的她也是捂着嘴唇不敢相信,天下人都是这般,被人伤了才更是容易觉得别人的好,卫澈如此卑微几近讨好的做法在她心里不是轩然大波,着实却泛起了温暖。
卫月抽了抽鼻子,抛开之前的烦闷,抵着阳光笑了笑,也就是喊了一声哥,紧接着也说不出任何感动的话。
卫澈眼见卫月霁颜之后,微微一笑,在她旁边坐了下去,将朝霞当晚霞看,喃喃说道:“一半鱼儿卤水煮,一半在长街换酒钱啊。”
声音很轻,卫月并没听清楚,在卫澈旁边蹲下身子柔声问道:“什么?”
卫澈转而一笑,伸出手,才一半又讪讪缩了回来,这会发现,这个小妹真是长成大姑娘了,卖弄笑道:“没什么,你看朝霞似火,这是什么意思?”
卫月注视着天边一线的金光,想了想,很认真摇了摇头。
卫澈乐呵一笑,呼出口白气,像是当年骗钱的老道士一般说道:“祥瑞之兆啊!”
卫月等了半天没想到卫澈从口里吐出这么个“真知灼见”话语出来,冷着声调说道:“真是高论啊!”
卫澈自然也能听出来卫月的讥讽意思,神情乐呵呵笑道:“当年和徐江南两个人在金陵睡城隍庙的时候,两个人最怕遇见这番光景,瞧见这个饼却又吃不到,心里躁的慌啊!现在看到却是觉得又活过了一天,心里反而踏实许多。”
卫月不解其意,不过眼见听到他说道徐江南,也是昂着头,跟着卫澈一般,看着朝霞说道:“哥,我跟他……是不是给卫家丢脸了?”
“脸?脸这个东西可是自己挣得,至于徐江南呢,当初我就想着让他带你远走高飞。”卫澈转过头,很少用这种溺爱的语气跟这个妹子说话,如今敞开了之后,也没刻意隐藏话语,不过并没有和盘托出,藏了点见不得光的东西说道。
卫月却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他拒绝了?”
“嗯,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徐暄的遗子。”
“这是你看我笑话的理由?”
“嗯?”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还得我昨夜在他面前哭了一夜?”
“月儿,这就是你不讲理了啊,我怎么知道你会去哭上一夜?哎,哎,说归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哼,我可不是君子。不过,哥,你不反对?”
“反对有用么,自古女大不中留啊,你自己喜欢就好了,我这个当哥的不支持你,支持谁啊?哎,你怎么又掐我?”
“我现在想啊,肯定是你当时拒绝雨蝶姐姐,然后让报应报到我头上了,不掐你掐谁?”
“……”
“哥,如果有一天我出门了,不认你了,你会恨我吗?”
“丫头,为什么这么问?你还来?”
“谁让你喊我丫头,不是说了不准喊了吗?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
“丫头,别多想了,你不认我了,我还当你是那个丫头,你说办谁哥就给你去杀谁。”
卫澈昂起头,看着这个到如今已经会藏心事的小丫头,朝霞已经散去,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镀了层金,不丢人啊,施点粉黛,不说倾国倾城,至少柳眉黛眼,可圈可点,要凭姿色,这卫城上下也能入个三甲吧。
卫月听到卫澈给的回答,顿了半天,却没再伸手去掐,反而耸着肩膀带着点哭腔喊道:“卫澈!”
“嗯?”
“你真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