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死
人生有此知己，夫复何求。
纪成轩浅笑，凝聚起体内所有力量，腕上琴弦飞射而出，缠住魏见星脚裸，大喝：“接住。”使出全身力气，向上抛去，魏见星原本在下坠的伤身体陡然上升。
乔裔运起“烟波浩渺功”将林梦枕抛起，身体在空中一旋，点在崖上一块凸起的怪石上，借力抓住魏见星。
纪成轩释然浅笑，湮没在波涛之中。
“沈轩……”
乔英向下伸出手去，他最后的微笑还依旧凝聚在眼前。乔英想到他多少次舍身相护，想到他一直从容淡雅的笑，想到他对她的宽容与谅解。
这些年来，他爱她护她，却一一被她无情拒绝。
乔英从来没想过，失去他会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因为她看见自己的父亲死去，她就无法原谅他。那时他也不过只有十五岁，他和她一样失去了父亲。
她又有什么资格恨他。
乔英悲苦的笑了笑，她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弟弟，用力推开了他抓着她的手。
所有的人都怔住，忘记了呼喊，乔裔大惊，俯身再探，但为时已晚。
众人呆呆望着乔英的身体如同一朵绽放的冰雪之花，带着她最后的妖娆，沉入水中。
乔裔抓着魏见星跃上断崖，林梦枕挣扎起，冲他喊道：“快救他们。”
乔裔眼望远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乔洛儿俯望着断崖下波涛汹涌，已泣不成声。
魏见星嘶声道：“快想办法，不然他们都会死……”
乔裔冷冷望向几欲发狂的两人，淡然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说的那么平静，仿佛沉到河中的不是自己的姐姐，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林梦枕愤怒的望着无动于衷的乔裔，强撑起身体咬牙道：“你不找，我们自己找。”
魏见星沉声叫道：“老三……”他知道现在两人有伤在身，面对这陌生之地，若无乔裔等人相助，就凭两人的力量根本就无济于事。
林梦枕已心急如焚，哪里还想到那么多。她只望快点沿河寻去。对于沈轩与仇子英，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乔洛儿转身抓住乔裔衣袖，悲声哭道：“哥哥……”
乔裔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道：“洛儿，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先带他们去疗伤，剩下的事交给我。”
乔洛儿重重点头。从小到大，她一直相信乔裔是万能的，在这个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在他的羽翼下，她从未受到过一丝伤害。就像是盛开在温室中的花朵，从不受风雨侵袭。
所以，她相信乔裔一定能找到乔英。
乔英睁开眼，她望到了天。
天灰沉沉的，千万朵乌云几乎要压迫到地上来。
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没有草，没有树，没有生命，只有无尽的冰雪。
乔英挣扎着站起来，慌乱的望向四周。
无尽的冰雪漫延，覆盖住一切。
在这里，天与地是如此相近，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却又如此模糊，远远望去，那灰蒙蒙的一片，让你分不清那到底是天，还是地。
“这是哪里。”乔英诧异的张望四周。
忽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淡淡响起：“这是你的心。”
乔英粹然回头，但是什么也没有。冰雪，冰雪，只有无尽的冰雪。
在这里，仿佛一切的生命都无法存在。乔英忽然感觉到无边的恐惧，她嘶声大喊道：“你是谁，出来。”
一切依旧是那么寂静，只有乔英的喊声，在虚空中无尽的回荡。
许久，等一切完全静止，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那个声音直直透进乔英心里，问道：“你害怕吗？”
乔英剧烈的喘息，她害怕吗？她怕什么，她有什么好怕的。乔英低低轻笑，但这笑容太过勉强，以至于她美丽的脸庞都已扭曲。
不远处缓缓凸起一堆雪堆，雪堆上的雪慢慢落下，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秀发中隐藏着一张清丽绝俗的脸，肌肤如若冰雪雕成，晶莹剔透，弹指可破。
乔英惊诧的望着她，喃声道：“你是谁。”
冰雪美人缓缓睁开眼，那是一望无际的的蓝，仿佛冰雪凝聚到最深处所呈现的颜色。乔英不禁被她目光吸引，微张着唇，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冰雪美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绝世的笑。这个笑容美丽的无法让人忘怀，却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仿佛某样东西经过岁月侵蚀后，沧桑的磨砺。
冰雪美人向乔英去，对她伸出手。乔英也不自觉的伸出手。冰雪美人的手也如冰雪般寒冷，在乔英触到她指尖的那一刻，那种冰凉的感觉让她猛然惊醒，慌乱的收回手。
冰雪美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喃喃问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真的不愿意吗。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悲哀，让乔英不由被那种凄凉所感染。
冰雪美人望着乔英喃喃：“我在这里守了两百多年，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她说的话让人感觉是多么滑稽的一个玩笑。她看上去才不过双十年华，却说在这里守了两百多年。
乔英迷茫的望向她。
冰雪美人似是看透乔英的心思，道：“你不相信，没关系。”她笑了笑：“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记住，我叫雪渊，如果有一天你想见我，就对着山谷呼喊我的名字，我会出来见你。”
乔英的意识渐渐模糊，冰雪美人的叮嘱还在耳边，但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水滴低落的声音惊醒了纪成轩。
他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漆黑，只有水滴，一滴两滴滴落的回声在空中盘旋。
纪成轩一半身体泡在河水中，已经麻木。他不知道自己被水流冲了多远才到这里。这是个被河水长年侵蚀所形成的岩洞，无数怪石如锥般倒悬在洞顶，有的还散发着幽幽绿光。
纪成轩挣扎着爬上身下的岩石，盘膝运功疗伤。这个岩洞怪石凸起，水流从岩石夹击缝隙中流过，不知通向何方。
纪成轩经脉虽伤，却不严重。一番调息下来，身上的伤也好了七八分。逆着水流，沿着岩洞中的岩石向上寻去。
这个岩洞并非大河主流，水流浅缓。纪成轩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前方忽悠亮点出现，岩洞渐渐变窄，水流也变得湍急，很快连立足之地也无。
纪成轩只好跃入水中，闭住呼吸，逆流而上。此处水流过急，且带着强大的压迫力，纪成轩将长袍紧缚在身上，尽量减少水流带来的冲击力。
行了许久，忽觉头上大亮，纪成轩破水而出，只见绿草夹岸，两岸青青，繁花星星点缀其间，树木参天，飞鸟鸣脆，好一片风光明媚。
纪成轩从崖上坠落到河中，随波逐流，又被冲击道岩洞中。这番死里逃生，早支透他的体力，乍见阳光明媚，芳草凄清，再忍不住仰躺在地。
太阳缓缓爬自正中，怒火般烧烤着大地，树上的叶子，地上的青草鲜花都焉焉地垂下头。纪成轩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起身逆流向上游行去。
行不多远，纪成轩遥遥望到河岸上躺着一人，她宽大的袍服凌乱铺展开，一头乌密的长发缠绕在脸上，遮住容颜。
纪成轩心神俱震，疾步走去，伸手拨开那人脸上乱发，那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乔英。
乔英面色苍白，也许是在水中泡的太久，她的嘴唇微微发紫。纪成轩将她抱起，放到一边的树下，盘膝而坐，运功帮她疗伤。
他不明白，乔英明明已被乔裔所救，为何会在这里。
乔英的脉搏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纪成轩内力源源涌进乔英体内，却如泥牛大海，乔英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子英……”纪成轩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微微颤抖。
乔英双目紧闭，手垂落在地上。
花草芬芳，阳光明媚，清风袭人，鱼鸟自得，大自然尽情展示着它的作品。有时我们会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伟大，竟将这无可匹敌的美丽呈现在这世间。
乔英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纪成轩心中一喜，收住功力扶着她的身体，轻声唤道：“子英……”
乔英的睫毛微微颤动，阳光照射到她脸上，泛着淡淡的光晕。这个女子已经开始苍老，三十四年，对于历史来说是那么的短暂，因为在千百年后，无论谁提起，一页就可翻过。但对于人来说，它又是那么的漫长，三十四年，也许是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光流逝，也许就是他的一生。
乔英睁开眼，她望到了纪成轩，纪成轩笑望着她，一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乔英觉得这一切那么不真实，纪成轩的呼喊渐渐遥远，她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纪成轩大惊，轻轻抱着她唤道：“子英……”
但是乔英没有任何反应。
纪成轩将乔英打横抱起。他知道，乔英需要一个地方安静养伤。纪成轩抱着她四处张望，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地方让他们容身。
这里高山峻岭连接相应，其中有许多自然形成的洞穴，纪成轩找了一间石洞，将巧英抱到里面。这间洞穴离地面约有半丈，洞不甚深，却十分宽大。洞壁一侧有一块正好可容一人躺卧的大石。
纪成轩将乔英放到大石上，脱下白袍覆在她身上。这一路行来，纪成轩身上的衣裳已被风吹干，他抬手覆在乔英额上，她的额头微微发烫。
纪成轩叹口气紧紧覆在乔英身上的长袍，走出洞穴。
夕阳已经西落，在山林中常有野兽出没，纪成轩用一块大石遮住洞穴，走到河边，用大树叶汲水而回，放入石洞中自然形成的小凹中。
乔英的额头越来越热，纪成轩撕下身上的中衣浸湿，覆在乔英额上，不停的更换，生怕她有一点不舒服。到深夜，乔英忽的说起梦话来，不停地呢喃道：“爹，娘……”
纪成轩轻叹气，将刚洗过的布覆在她额上，手收回时却被她紧紧握住。
乔英双颊通红，她紧紧抓着纪成轩，仿佛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恐惧的乞求道：“不要走……”
相识十几年，纪成轩从未见乔英如此脆弱过，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婴儿。他想到她二十年前在大浪河下抱着乔心海的尸首失声痛哭，想到她见到仇人那一刻拼命忍住的泪水，想到她无数个夜晚孤独的站在月空下……
纪成轩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到乔英手上，轻声道：“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到这话，乔英像是个知足的孩子，渐渐平静睡去。
纪成轩伸手轻抚她凌乱的秀发，眼神如月光般温柔，望着眼前的女子沉沉睡去。
纪成轩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过去。但是时间却从不会为谁而停留。
听到鸟儿的鸣叫，纪成轩睁开眼，他下意识的收回手，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大石上已空空如也。原本盖在乔英身上的长袍，也回到他身上。
“子英……”纪成轩慌乱的起身，向洞外奔去。刚要出洞门，却与进来的人撞个正着。
“子英，”纪成轩后退数步让开身，让乔英进来。
乔英将手上烤好的两条鱼递给纪成轩，淡淡道：“我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这个给你。”
纪成轩摇头笑笑，接过她手中的鱼道：”你呢。”
乔英淡淡道：“我不饿。”
纪成轩将鱼举到唇边，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不是被乔谷主救了吗，怎么会流落到大浪河下游。”
这其中缘由乔英怎会开口，眼眸一侧，望了纪成轩一眼，默然不语。
见她不答，纪成轩也不好再问，撕块鱼肉放入口中。乔英道：“我刚刚出去看了看，我们已经被河水冲出落霞谷地界，再向前走就是百越族。”
纪成轩道：“我们与百越族素无交际，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们，我们逆流而上，穿过绝雁岭便可回去。”
乔英望了纪成轩一眼道：“绝雁岭是千丈悬崖瀑布，两侧又太过陡峭，攀爬时根本无处借力，你我又有伤在身，我们根本无法过去。”
纪成轩颔首道：“看来我们只能从远处绕回去。”
乔英道：“等养好伤，我们可以从望月山绕回。”薄雾浓云，反射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天空被染成绚丽的玫瑰色。
林梦枕斜倚在树上，剧烈的喘息。她的唇苍白得几乎透明，体内乱窜的的真气欲要将她撕裂。她的筋脉那日被乔裔震伤，并未复原，纪成轩那一掌虽然收回五成功力，但牵引到旧伤，她五脏六腑都已受损。
魏见星扶她坐下，解下腰间酒囊，举到她唇边道：“来。”
林梦枕勉强喝了一口，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魏见星拍着她的背，急问道：“老三，你没事吧。”
林梦枕无力摇头，凄然笑道：“死不了。”
魏见星身上有伤，不能运功帮林梦枕疗伤。林梦枕伤得太重，若不及时调理，即便好了，也会废掉三成功力。魏见星道：“我们不能再找了，我先带你回去疗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