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秋风萧瑟,云雾缭绕,雁震惊寒。
周遭悬崖峭壁,一条瘦骨嶙峋的山道延伸到远方。
段誉放眼望去,但见不远处山道旁的峭壁,间或有很多部位都呈暗红色,心中一凛:“难道是长年以来的边关厮杀,死难者的鲜血沾染在岩壁上,被风干之后,才呈现出的色泽么?”
秦时明月汉时关,魂归黄河碧云天。
一曲胡笳断愁肠,浊酒酣畅江湖远。
美人泪,杯中酒。情切切,意绵绵。
风萧萧,马鸣鸣。剑凝霜,思归念。
段誉本是后世之人,以前游览名胜古迹,往往忙着拍照,而现在,则是望着这古意盎然,险峻肃杀的雁门关,引起了很遥远的遐思。
边关,本就是厮杀之地,多少战魂埋骨他乡?
而在九州大地,那些将士的家乡,多少的怨妇在思归?
……
乔峰施展迅捷的轻功,在崎岖的山道以及悬崖边快速的飞跃,结果半个时辰之后,他又饶回来。
“大哥,可曾看到所谓的三十年前的绝壁留字?”段誉道。
“我以前怀疑天台山智光和尚说的谎话,认为没有绝壁遗字,但我刚才在一个山峰之上,看到高约八丈的位置,有很多刻痕。必定是轻功和内功都深湛之辈,才能做得到如此。”乔峰的语气有些凝重。
“那很好啊,大哥且带我们去看看。”段誉笑道。
及至跟着乔峰,来到一面峭壁之前,果然如同所说。
但是绝壁留字却被横七竖八的缭乱刀痕给划得面目全非。
原本的字迹里还残留着青苔,而刀痕却是崭新的,既没有青苔,岩石的颜色也很新鲜。
“千里赶来,不料雁门关外,却是绝壁无余字!到底是何人所为?谁来告诉我……”
乔峰这些天被武林所冤枉,谜团一个接着一个,现在又遇到这情况,更是雪上加霜,愤怒无比。
“嗷呜~”
降龙十八掌威猛无匹的忽然轰出,隐约有龙啸之声。
乔峰连续拍出几十掌,石壁之上出现大量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裂痕,碎块飞溅。
段誉和黄须儿都迅速退开十丈远。
乔峰到得后来,不仅使用降龙十八掌,任意挥拳,磅礴的内力如同万马奔腾,罡风扩散,声势浩大。
岩壁遭到了大幅度的破坏,待得好一阵子之后,乔峰发泄够了,停下手来。
段誉见得乔峰的双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不是金刚不坏之体。这般凶猛的轰击岩壁,手受伤很正常。
乔峰面对着那面被破坏了遗字的岩壁,喘息着,如同狮子一般,双目泛着些许红光。
段誉心里思绪纷涌,最终还是决定坚持以前的想法,不把当年的真相说出。
因为乔峰有他自己应该有的英雄道路,虽然很是崎岖,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放能彰显其大英雄本色。
也正是这不断的磨练,才让乔峰从一个江湖豪客,达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境界。
“大哥不必如此,只要咱们胆大心细,总会有水路石出的一天。”段誉走过去,拍着乔峰的肩膀,很诚恳的道。
“好兄弟,你会不会相信是我杀的养父养母,以及师父?我是个大恶人么?”乔峰转头盯着段誉,问道。
段誉没有思索,立即道:“我说过,虽千夫所指,我亦信你。大哥你既然是英雄豪杰,那么遇到这样的事更应该冷静,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阴谋。”
“没错,愚兄前段时间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有些失态。也罢,我且回中原去,再努力查探。我就不信斗不过那个在背后一直设局陷害我的恶人。”乔峰道。
段誉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贤弟不必如此,跟着我,反而会连累你。况且你也应该有自己的历练,咱们就此别过吧!”乔峰道,“等我解决了身世问题和这些阴谋,就来找贤弟你痛饮千杯!”
段誉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答应了乔峰的提议。
“且慢,大哥,我有件事情要提醒你。”段誉道。
“但说无妨。”乔峰道。
“我是大理的世子,而我的父亲就是大理镇南王段正淳。他现在才刚到四十岁,不惑之年。那么三十年前,雁门关一役发生的时候,他才多少岁呢?”段誉道。
“很明显,肯定不到弱冠之年,只是十几岁的少年罢了。贤弟你说这干嘛?”乔峰疑惑的皱眉问道。
“想必我父亲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整天玩乐,武功也不高明,在武林里也没有威望。我肯定他不是雁门关一役的带头大哥。”段誉很郑重的道。
乔峰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确乎如此。”
段誉道:“临别之际,小弟再有一言相劝。望大哥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失去了本来的睿智。”
乔峰虚心接受了段誉的临别箴言。
“山不转水转,兄弟咱们后会有期。黄须儿,你练功也不要偷懒啊!”乔峰豪爽的笑着,转身离去。
段誉和黄须儿看着乔峰离去的背影,威武却有些萧索,还有那么一些孤独和疲倦。
“英雄本来孤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道路。”段誉迎风叹息道。
“那么,公子爷,咱们去哪儿呢?”黄须儿挠着头,很不解的问道。
“我不是刚说过么?每个人的路都不同,你之前是从大理赶往少林拜师学艺,但去无妨。”段誉道。
“公子爷你生气了吗?不愿带着我闯荡江湖。”黄须儿道。
段誉摇头,道:“你到少林去好好练功,将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你跟我不一样,不适合在外边不断历练,你更需要的是花费大量时间苦练。”
黄须儿总算是明白段誉的用心良苦,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策马往少室山赶去。
辞别黄须儿之后,段誉就一个人骑马上路。
从雁门关往回走了十几里路,就是荒凉的原野,连年的战乱,让这里已经民不聊生。
“想必大哥记住我临别的话之后,到时肯定知道马夫人说的假话,我父亲段正淳岂会是当年的带头大哥呢?如此一来,大哥不会去他报仇,那么阿朱也不会代父而死。”
段誉想明白这些,自语笑道:“塞上牛羊之许约,终未成空。估计下一次再遇到大哥的时候,应该是在少室山一战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是那二十余骑官兵疾驰而来。
段誉遂下马,躲在一块大石头之后,打算看看情况再说。
听得婴儿的啼哭之声,以及妇人尖锐的叫嚷声。待得近前,段誉看清楚了来的是大宋官兵。
段誉的目力极好,看得清楚,每人马上几乎都还掳掠了一个妇女,所有妇孺都穿着契丹牧人的装束。
好几个大宋官兵伸手在契丹女子身上摸索抓捏,猥亵丑恶,不堪人目。
有些女子抗拒支撑,便立遭官兵喝骂殴击。
他们从大石旁经过,径向雁门关驰去。
段誉心道:“大宋边关的守军怎地如此荒唐?简直跟强盗无异。”
忽然听得一名军官道:“这一次打草谷,收成不怎么好,大帅会不会发脾气?”
另一名军官道:“辽狗的牛羊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女子中,有两三个相貌不差,陪大帅快活快活,他脾气就好了。”
第一个军官道:“三十几个女人,大伙儿不够分的,明儿辛苦一天,再去抢些来。”
一个士兵笑道:’辽狗得到风声,早就逃得清光啦,再要打草谷,须得等两三个月。”
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那契丹女子伸手推开一名大宋军官的手,转头去哄啼哭的孩子。那军官大怒,抓起那孩子就要往地上摔去。
一个最近的契丹老汉见状立即扑过去,抢夺小孩,却被另外几个士兵拔出利刃在背上乱砍几刀。
那老汉摇晃了几下,竟不跌倒。众官兵或举长矛,或提马刀,团团围在他的身周。
那老汉转向北方,解开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突然高声叫号起来,声音悲凉,有若狼嗥,一时之间,众军官脸上都现惊惧之色。
段誉忽然心中一凛,他这几下垂死时的狼嗥之声,乔峰也曾叫过。那是在聚贤庄上,他身上接连中了几刀,又被游氏双雄的利刃钢盾所伤,悲愤莫可抑制,忍不住纵声便如野兽般的狂叫。
段誉没有迟疑,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铿然一声,赤红长剑出鞘。
剑光闪烁,如同白虹贯日。
十几个大宋官兵惊呼着,几个呼吸的时间,就都被斩杀。
段誉施展凌波微步,以极快的速度闪烁过去,接住那个从大宋军官手里跌落下来的婴儿。
在场的老弱妇孺契丹人见他如此神威,都看得呆了。
“将孩子带好,你们赶紧逃得远远的吧。”段誉将婴儿递给那个妇人。
虽然他们听不懂段誉话,但对于救命之恩,感激不已,都跪下来磕了一阵头,然后就骑着大宋官兵们留下的马远去了。
而那个身中数刀的老汉终于倒下,段誉识得他身上的那个狼头刺青,乔峰也有,契丹的男子一出生就会弄上这么一个狼头刺青。
段誉见今天的情景,想起了张养浩的一首元曲:“
《山坡羊.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